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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章被安置在文华殿的一处暖阁里。
太医正赶来诊了脉,开出的药方由周赋园拿去督促着煎,魏思昭下旨,开宫中秘库,赐下无数山参茸芝并滋补药材。金殿上的喧声渐小了些,魏思昭从王座上头走下来,取出贴身绢帕,将那枚灰黑了的银锁收捡了……
群臣皆惊魂未定地噤着声,张松庭也瘫倒在地上站不起来,魏思昭冷冷扫了他一眼,又扯出声冷笑,将那银锁垂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他问“张大人,是否要传一个仵作来验一验身?”
张松庭脑袋一抖回了神,忙不迭地摆正了手脚的姿势跪好了,他捣药似地磕头,一时竟分不清是大惊还是大喜,魏思昭又问了一遍让他拿主意——
“陛下!”张松庭高呼了一声又拜下去,颤抖着权宜了半天才横下了心,他音调不高,战战兢兢地提醒了一句,“陛下要防着那谢逆诈死去投旧主……”
“旧主?”魏思昭不知为何心口剜着疼了下。
谢平霖仍跪在屏风后,闻言也轻轻皱了下眉,他思量着,觉得似乎还是装作没听见得好——
谢平霖悄悄从后殿绕出去,走到门口,又听见魏思昭在前殿不动声色地笑起来,他应许道:“好啊,张大人说得在理。那就传旨下去,着令贺酌园领一队精兵出城去,沿途查探有没有谢逆的行踪吧。”
“?”谢平霖忽地又站住了脚。
“不过是弄虚作假的一场戏,他……有什么必要差使贺酌园?”
是夜沉阴,天作淫雨。
太医正行过一回针,周赋园便打发了诸位来探病的大人都回去,文华殿门窗闭锁,留在廊下伺候的仅三两人。魏思昭坐在暖阁里边看折子,当面摆一架半人高山水座屏,颇有些突兀地立在脚边上。谢平霖跪伏在屏风后面点了盏茶,垂首塌腰,颇为驯顺地呈给魏思昭。
他趁魏思昭喝茶时将头探出去,又被他勾着脖颈一把捞回来,魏思昭捏着他下颌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着“老实一点儿,否则,朕这就让周叔送你回合璧宫去……”
谢平霖眨眨眼睛点了头,手指配合着在嘴边做嘘声状,他装愚守己,重新在魏思昭脚边跪好了。榻上沈含章沉沉咳一声,缓足了气息终于醒过来,他转过头,先是瞧见那屏风后一抹清癯的孤影晃了两晃……
魏思昭撂下折子开口道:“大人不必作礼,此番,是我们让大人受惊了……”
这是弄虚作假的一场戏。
他口称“我们”,却也只讲述他与他共谋的一部分。
魏思昭扶起沈含章,将温热的汤药递给他,他淡淡开口:“朕也知如今这绝非长久计。只是朕初登大宝,政事繁杂,京中六部急需安定,诸府州县亦是百废待兴,朕是不得已、必须以谢平霖假死之名将群臣的视线转移开。原本也想同大人商议的,只是金殿之上,众目睽睽,朕借死去内侍之尸身以假乱真,为防万一,让大人也卷入其中受惊受难,朕在此、与大人赔礼道歉,还望大人宽容体谅,好生将养。”
他自以为把话说得恭谦……
卸下君王威仪,自成一派风度。
沈含章默然了一会儿开了口,他望着那屏风问魏思昭:
“陛下可知,如此这般,便是将平霖一辈子的人生都断送了?”
“苟活残命,蹉跎一生……陛下是明君没有错,可平霖亦当得起天子臂助,能臣良宰。老臣感念陛下不杀之恩,可恕老臣斗胆问一句……”
“如今留他一命,和留一具行尸走肉在身边,究竟又有何分别呢?”
有何分别呢?
他驯顺之后就难快乐,自在之后就难俯首。
“朕也在等他称臣啊。”魏思昭极轻极浅地苦笑了下,“只是佞臣、能臣,他如何选?”
“谢平霖,你我行至此路,你当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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