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又有了一点细微的伤感。那些对着他的热烈表达,终究也不是给他的。虽然早就想到了,但听人这样明确说出来,心里还是微微发酸。
【你一定很爱他吧。】
【是的,但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爱,如果他是个女人。】
【虽然我不是跨性别者,但queen的演员里有些是的。据他们的说那感觉,就像是灵魂装进了错误的容器,很煎熬、很痛苦。打个比方说,你现在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这种错位感。】
宋书华体察到他的无助。
人们谈得最多的都是少数人群本身的痛苦和无助,实际上,作为少数人群的家人、爱人,也一样会受到来自自身心理和社会评价的挤压。这些压力,是宋书华父母当年拼了命想要纠正他,乃至于摧残迫害他时,他从他们身上看到的。
现在,他也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茫然、无助和痛苦。
【你爱人自己的话,他肯定想要做性别重置手术,让所有的错位都回归正确,这也几乎是所有性别倒错者的追求。若是你真的爱他,希望他好,你应该在这件事上支持他。】
【或许你们会因此而无法继续做情人。但所有真正的爱不就是在于给予和牺牲吗,克服自私利己的天性,也要做为对方好的事。】
【这是你认为的真爱的样子?】
【应该说是理想中的爱情的样子吧,现实中的情感总是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并不那么纯粹,也做不到全不利己。】
【如果要你为你所爱的人放弃queen的舞台呢?】
宋书华眉头皱起,但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
【我想我会的。】
【要你为他放弃女装呢?】
【我也会。】
但紧接着,他又说道——
【只是如果对方明知道我对女装的喜欢、对舞台的热爱,还偏要我为他放弃,那想必他也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吧。爱是相互的,只我爱他,那必然也没什么意思了。】
主动爱人需要勇气,单恋更是需要,宋书华深知自己没有那种勇气,也不敢。生活于他来说,是托在谎言这条钢丝绳上的平衡木,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能维持住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样子了。
对方输入了一阵,终是什么都没发过来。
宋书华想了想,又劝慰道。
【如果是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的看法是,与其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大家都退一步,说不定做朋友会更好。】
【你这样认为?】
宋书华咬着嘴角,斟酌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对方的遭遇让他同情,他第一次开导别人,虽不一定有用,但也想为对方宽宽心。
【只是理论上,现实中,大家都有太多不得已吧。】
【你有什么样的不得已呢?】
【我?】
【男的穿女装应该算是异装癖,和跨性别者不一样,这在心理学上也是一种非常态心理。如果一个人拥有非常态的心理,我想他应该会有一些非常态的经历。和你之前说的被校园暴力有关吗?】
看到这句话,宋书华那种柔和的表情瞬间收起,面色沉了沉,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对方很快又补上一句——
【我在查询跨性别者查到的,讲了跨性别者和异装癖的差异,那时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只是喜欢女装。】
看到这句话,宋书华收起刚刚就要炸开的倒刺。这个人和自己生活中接触到的其他不太一样,他越来越这样觉得。
说完全不一样又不准确。最初认识他时,他也一样,如出一辙地带着偏见和自以为是,但不一样的是,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不断了解学习这个他认知之外的世界,不断自我修正。也能看出他小心翼翼地在尽量选择一些中性的、非侮辱和歧视性的词语来描述这一切,虽然这让他的语言看起来不太流畅,甚至有点怪异。
比起那些固执己见,以为自己的认知就是全世界的人,这太难得了。
宋书华清楚地知道,想要去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和思维方式有多困难。而要一个人去做这样的自我改变,相当于是摧毁自己一部分认知再重建,这不仅困难,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样的尝试,是否全部是源于他对爱人的感情呢?宋书华简直有些嫉妒那个陌生的跨性别者了。
【我的异装癖,或许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但我觉得,和家人的关系更大一点。】
【我父母是最传统的那类父母,父亲严肃、不苟言笑也很要强,对孩子的控制欲特别强,母亲对父亲言听计从。大概从我出生,我的每一步都必须准确踏在父亲给我定好的道路上,就像那些被凹成各种造型的盆景,好看是好看,但对于植物来说,却是一种畸形状态。】
【期待一颗长期种在花盆里,被随心所欲修建枝丫和扭曲造型的植物,能像野生植物那样向阳茁壮地成长,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宋书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这些他花了好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才完全接纳的自己。
对方输入好一阵,发出疑问——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并不“向阳茁壮”,为什么不尝试找一个“植物医生”,把扭曲的枝丫掰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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