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住惯了老房子,不轻易肯搬,言晏更别说了,母女俩一直跟欠着债似的。
几年下来,言晏来这边,屈指可数。
此刻站在玄关处换鞋,谢冰慧尤为认真地从鞋柜里找没穿过的拖鞋给她,一双粉色面的,她又絮叨,你不喜欢粉色,我知道,给你找双白色的。
“无所谓啦。”
“哪能啊,我的千金难得来一次,不把你奉承好了,那还得了!”谢冰慧继续跪在鞋柜边,固执地要找双女儿合心意的拖鞋。
言晏心上突然一酸,不声不响,任由母亲给她找。
如愿换上拖鞋,言晏像极了一个宾客,等着主人领她进去。
谢冰慧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扔了包,说自己身上有客户的烟味,先去卸妆冲个澡,让言晏自己找东西喝,或者看着想吃些什么,她待会来弄。
谢冰慧上楼后,言晏也不落座,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这屋内的一物一件,一颜一色,厨房岛台上,水培的花瓶里茂密的富贵竹,洗碗池里还有只大概早上喝水未来得及冲洗的马克杯。
冰箱里,清一色的全是酒水,瓜果蔬菜,全然没有。
言晏不禁腹诽,还问我想吃什么,你怎么弄,连根葱都没有。
她有点渴,只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旋开瓶盖,吞咽了几口,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出神了多久,只约莫估计,楼上的人也该洗漱完了。
她再等了几分钟,没什么耐力了,放下手里的瓶子,穿过厅堂,往楼上去。
主卧的门开着,可是里面没什么动静。
言晏在外面轻出了声,依旧没回应。
她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卧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卫生间磨砂玻璃上能瞧见分明的光亮,静听,另一面连水声都无。
言晏站在卫生间门口,叩门,无声无息。
她直觉很不好,脑内也警铃大作,再也不管不顾了,旋开门锁,就踏了进去。
谢冰慧没有任何生气地,耷拉着脑袋在浴缸边沿,外侧这边的手臂,甚至悬着。
言晏十来年前的噩梦再次与眼前的种种重叠一道了,她直觉,心上重重一绞,胃里也像要呕出什么似的,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泪也早已到了唇边,咸涩得很。
“妈!”言晏两手慌张地想要把谢冰慧从浴缸里捞出来,乍现的所有自白,不过是一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触手的水是温的,肌肤也是温的,那一双被水雾浸润的眼睫动了动,谢冰慧微微睁开双眼,困乏地一句,“我睡着了?”
“是,你睡着了!”言晏满身怒意地丢开母亲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
言晏湿漉漉一双手,也不管手边矮凳上的那块干毛巾是做什么的,直接拎到手上揩手上的水渍,随即片刻不想留的,转身欲出去。
谢冰慧动了动身形,言晏能听到涟漪的水声,再听母亲问她,“言言,你是不是怕我再想不开,今晚才要过来看着我的?”
“是,如果你一时想不开,我想外婆和舅舅也不会放不过我的,毕竟是我拆穿了你和那姓莫的姻缘。”他们本来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结婚的。
言晏始终这样,说话不讨巧,明明心里是在意的,可就是不愿承认。
“妈妈老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很怕死的,你别看外婆成天骂自己老不死老不死的,其实哪天真要她死,她是铁定舍不得的。”谢冰慧从浴缸里起身,言晏背对着她,再听她话道,“当年为了那个姓宋的,我和你爸闹成那样,再被那个混账东西骗了我所有家当,我那时只觉得没脸活着了,可是意识模糊时,我又不想死了,言言,你说我死了,一了百了了,你和外婆怎么办?”
“死过一次的人,会看透很多东西的,我还是会想要一个男人,要一个伴,但绝不会把他们当全部,当迷信了。”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任何男人寻死的,妈妈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不会再对不起你第二次。”
谢冰慧的话,像往言晏心头上一幅再淡墨的山水图上泼了重重一汪水,刹那间,水墨晕染开了,再也没了之前的静谧淡然。
言晏一时间有很多苦楚想倒一倒,偏就眼泪抢了先,她依旧背对着母亲,微微仰头,想忍回夺眶的泪。
谢冰慧穿好衣袍,赤着脚绕到言晏跟前来,母女俩净身高来看,她已经没有女儿高了,她看清女儿脸上的泪,而言晏能看尽母亲妆容下的细纹与岁月。
“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你外婆说得对,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除了生了你,对你没认认真真付出过半点的耐心与毅力,我脾气急,你打小就又爱哭,一凶就哭,哭了就会挨我打,两三岁的时候,你就只要爸爸,我出门你从来不会依恋我的。后来和你爸离婚了,你就更排斥我了,言言,我承认我可能生活方面确实没一般母亲那般会细致照料你,可是我依旧有母亲的本能啊,之后,日子过得宽松了些,我再想与你修复关系,才发现,你愈发地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成见,你不爱我,已经让我很无地自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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