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查探清楚了…”黄叔度毫不迟疑地回应,“答矢八都鲁带领麾下兵马去了蕲水,倪文俊把营盘扎在了蕲水城外。二人并沒有拆掉蕲河上的木桥…从蕲州通往蕲水的道路,也沒有遭到任何破坏…”
“看來这两个家伙还不服气啊…”吴良谋冷笑着摇头,目光再度扫向身后的舆图。
蕲州城原名蕲春,与蕲水城相距大概有四十余里。中间还隔着两条不大不小和河流。如果答矢八都鲁昨夜被打沒了士气,肯定会破坏道路和桥梁,以免被淮安军乘胜追杀。而他现在的做法,显然是正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再杀过來洗雪前耻。
“那就打到他们俩服气为止,刚好杀鸡儆猴…”刘魁握着拳头,恶狠狠地说道。“让那些想趁机过來占便宜的家伙们好好想想,他们有沒有足够的牙口…”
“别急,还有时间…”吴良谋笑了笑,斟酌着回应,“咱们先想办法稳住徐寿辉…來人,把陈将军和张将军,还有邹太师给我请來…”
“是…”亲兵们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请陈友谅、张定边和邹普胜。不多时,三人结伴而至,脸色看起來依旧疲惫不堪,但身上的衣服和脚下的靴子,却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见过吴将军…”三人一进门,就立刻齐齐肃立拱手,“昨夜救命之恩,蕲州上下,此生必不敢忘…”
第七十五章 时势 下
“嗯…”吴良谋笑了笑,轻轻摆手,“免礼,來人,请三位大人坐下说话!”
“恩公面前,哪有我等的座位…折杀了,折杀了…”三人好像排练了很久了般,异口同声的回应。
“叫你等坐就坐,我们淮安军,沒让客人站着说话的规矩…”吴良谋的眼神一寒,声音渐渐转高,“至于救命之恩,那你们得去感谢我家主公,而不是吴某。”
“是,吴将军吩咐得是,我等莽撞了…”陈友谅、张定边和邹普胜三人心里又打了个哆嗦,赶紧顺坡下驴。
昨夜跟刘魁初次相遇时,双方相谈甚欢。然而谁也沒料到在吴良谋这个第五军团都指挥使身上,竟藏着极其浓烈的杀机。那种随时就可能丢掉性命的感觉,让陈友谅如坠地狱。所以今天再被对方召见,就处处陪着小心,以免哪句话不小心说错了半个字,就被对方找茬推出辕门之外,一刀了结了性命。
“你家主公在广济…”好在吴良谋也不多兜客气,寒暄了几句后,就立刻开门见山,“吴某想请他回來,他却不放心。所以吴某只好劳烦你们三位,替吴某去跑一趟。就说我淮安军无暇照管蕲州,打退了答矢八都鲁,就会班师回扬州。还请他早些回來,一则可安百姓之心,二來,你我双方也能面对面商量一下今后的诸多事宜…”
“吴将军说,你,你打跑鞑子就会撤兵?”张定边性子最急,立刻瞪圆了眼睛追问。
陈友谅快速在背后踩了一下他的脚跟,然后转上前,躬身施礼,“我等愿意为大将军效力。请大将军赐予信物,我等也好去说服旧主放心來归…”
“嗯…”吴良谋赞赏地点头,旋即从腰间解下佩剑,笑着绕过帅案,亲手递给了陈友谅,“这把宝剑乃我家主公所赐,在淮安军中,只有都指挥使才有资格使用。你拿去给徐统领看,他自然会相信吴某的诚意…”
“我家主公。。。。。”邹普胜在旁边闻听,神色顿时大变。然而看见吴良谋那自信的笑容,再想想昨夜淮安军犀利的炮火。轻轻吐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家主公并非妄自尊大,只是不愿屈居于鞑子皇帝之下。所以才仓促立了国号,分封了百官…”
这话说出來,傻子都不会相信。如果徐寿辉不是妄自尊大,就不会在向扬州求救时,还下什么狗屁圣旨。但吴良谋听了,却也不戳穿。又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大伙都沒必要再提。毕竟徐统领在起兵抗元之时,还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我家主公如果在乎徐统领给他下旨,就不会派末将逆流來援。但今后你我双方该如何相处,还请邹将军多替徐统领打算。毕竟,我淮扬兵力有限,不可能每次都放下自己的事情,跑过來替外人守城…”
“末将明白,末将一定会劝我家主公深思…”邹普胜越听,脸色越苍白。躬了下身,小心翼翼地大营。
“多谢吴将军…末将也会竭尽全力劝告徐大哥,不负吴将军所托…”陈友谅再度开口,向吴良谋大声保证。
两次称呼徐寿辉,他一次用了旧主,一次用了徐大哥。明显是在表明态度。令后者闻听之后,眼睛里头不知不觉就涌上了几分赞赏。
“陈将军和张将军昨晚所为,吴某听闻之后,甚感佩服…”目光转向陈友谅,吴良谋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此番劳烦两位将军替吴某跑腿儿,算吴某欠了二位一个人情。今后有需要吴某帮忙的地方,二位尽管派人送个信來…”
“不敢,不敢…”陈友谅闻听,立刻连连摆手,“淮安军救了陈某与大伙的命,陈某正愁无以为报,替吴将军跑一趟腿儿,又怎么敢收取酬劳?日后如果承蒙将军不弃,陈某愿意带领麾下百余兄弟,受将军驱策,百死亦不旋踵…”
“这话以后再说,你先去做事。我家主公向來欣赏有血性的汉子…”吴良谋笑着挥了下手,示意陈友谅不要想得太远。
陈友谅、张定边和邹普胜闻听,赶紧又行了个礼,捧着吴良谋的佩剑告辞。待出了第五军团的临时驻地,三人互相看了看,个个背上都渗出了大片大片的汗渍。
“你,你居然准备投靠淮安军?皇上,皇上和彭丞相平素都待你不薄。。。。。”邹普胜先喘匀了一口气,然后瞪着陈友谅的眼睛抱怨。
“昨夜一战,陈某已经不欠天完什么。徐大哥从今往后,也不再是陈某的主公…”陈友谅毫不客气地跟他对视,冷冰冰地打断。“至于彭丞相,他应该明白,天下大势所趋…”
“你,你。。。。。”邹普胜被气得说不出话,心里却无法否认,陈友谅说得这些未必沒有道理。徐寿辉自己丢下文武百官和城头上的将士逃命了,就别怪大伙不再认他这个主公。而彭和尚这两年全靠着淮扬的扶植,才勉强在池州站稳了脚跟。根本沒资格去跟朱重九理论是非,更沒资格将來去争夺天下。
“不做皇帝,对徐大哥更好…太师,你应该明白,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子…”陈友谅得理不饶人,看了邹普胜一眼,继续强调。
邹普胜愈发说不出话來,咬着牙将头扭到了一边。
陈友谅也不在乎他生气不生气,抱着宝剑,继续大步流星地赶往自己的住所去牵战马。才将邹普胜甩开了十几步,衣襟下摆处,却又传來一股轻轻的拉力。
“其实,其实。。。。。”张定边轻轻拉了一把陈友谅,低声劝告,“你决心别下得这么早啊…那个刘将军,我看挺欣赏你的。而昨夜阖城百姓,应该算是咱们兄弟救下來的。大伙都会念着你的恩情…如果能借淮安军的势。。。。。”
“你想得倒是美…”陈友谅瞪了好朋友一眼,声音陡然增大,让邹普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谁又比谁傻多少?有张士诚这王八蛋摆在前头。。。。。。”
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说些沒有用的话。正所谓时势造英雄,陈某人时运不佳,只能认命。好歹跟上一个雄主,日后未必失公侯之位。
“张士诚,这又关张士诚什么事情了?…”张定边依旧懵懵懂懂,皱着眉头不停地询问。
陈友谅嫌他啰嗦,拎着宝剑加快了脚步。正追过來的邹普胜看了他一眼,也苦笑着摇头,“你呀,这辈子也就做个猛将的份儿,就别问那么多了…陈将军说得对,不做皇帝,其实对徐统领更好…”
注1:梁公之位,公元前256年,秦军攻周。东周末代皇帝姬延准备流亡韩国,大臣劝他说,反正其他诸侯早晚也得被秦国所灭,不如尽早投降大秦。于是姬延投降,献上东周最后的三十六城,三万户口。被封为周公,迁居梁城。所以后世又称其为梁公,以与通常的周公区别。
第七十六章 谋划
张定边性子耿直,除了打仗之外,不愿意在别的地方多花心思。所以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徐寿辉当统领比当皇帝要好?为什么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切事情要归咎到远在杭州的张士诚头上?但同样的问題对于天完国的太师邹普胜,却沒有任何难度。当心中的羞恼之意稍稍退潮之后,他立刻就清楚地认识到了现实。
淮安军不欠徐寿辉任何东西,包括《高邮之约》,当年也只有彭和尚以天完国右相的身份表示了支持,高高在上的徐寿辉的态度则是不闻不问。所以当蕲州遇到叛军和蒙元的联手攻击时,朱重九根本义务沒有挥兵來援。
在这种情况下,淮安第五军团能逆江而上,完全是为了施恩于天完。或者说,只是为展示淮扬大总管府的实力。当他们将展示实力的目的达成后,下一步做到什么程度,是立刻撤兵放任徐寿辉自生自灭,还是确保蕲州城能继续苟延残喘,就得看天完国上下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谁也不用指望朱重九再像当年不遗余力的支持张士诚、王克柔、王宣和朱重八,來支持徐寿辉。首先,当年的情况和现在完全不同。当年朱重九兵力单薄,打下的地盘越大,所承受的风险越大。所以他在支持张、王、朱等人,等于同时在给淮扬自身争取缓冲空间。而现在,朱重九麾下的战兵据说都已经超过了十万人,他不立刻向外扩张,已经算是谨慎。根本不需要再依靠他人之手,获取战略缓冲。
此外,如果张士诚也跟朱重八那样,只是在桌子底下玩火,表面上却依旧对淮扬礼敬有加,依旧小心谨慎地将自己当做别人麾下的小喽啰,虽然他的实力早已超过了郭子兴数倍。天完这边的派出个舌辩之士,多给朱重九灌点儿迷魂汤,也许还能让朱重九继续当他的袁公路。但是张士诚这厮沒等朱重九称王呢,自己就弄了个吴王的帽子戴上了,然后又跟蒙元的福建道的官吏暗通款曲,准备联合当地的亦思巴奚兵一道对抗淮扬。这已经是**裸的掀桌子行为,让今后欲效仿他的人彻底绝了念想。哪怕朱重九再昏庸糊涂,其麾下的逯鲁曾、刘伯温等人,也会站出來提醒他要长记性。(注1)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邹普胜心中的怨气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作为天完国的太师,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主公徐寿辉。以后者的能力和见识,当一个县令都非常勉强。做到行省丞相,肯定就是个祸害一地的大贪官。至于做皇帝,呵呵,天完国在起兵之初是何等的兴望,转眼几年,就被他给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陈友谅说得一点儿也沒错,徐寿辉不当皇帝,对他本人,对大伙都好。至少不至于为了个虚名,让大伙今后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而只要徐寿辉肯低头听淮扬大总管府的摆布,有着张士诚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头,朱重九也不会转而再扶植其他人。
毕竟窝囊废有窝囊废的好处,将來想让他交权之需要一道手令。若是换成了陈友谅或者彭和尚,万一今后羽翼丰满,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是另外两个张士诚?…
想到此节,邹普胜的心里,又涌起了对陈友谅的几丝怜悯。以后者的能力和威望,若是能得到淮扬大宗府的倾力支持,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彻底取代徐寿辉,成为威名赫赫的一方诸侯。而陈友谅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口头禅,也暴露此人曾经拥有过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