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狭窄的缺口被撞出了一团红褐色的烟尘。高大魁梧的于光和满脸恐慌的张翰同时飞出城外,双双摔成了肉泥。
“臭鱼…”吴宏哭泣着冲过去,对着城外大声呼喊。随即,咬牙切齿地转身,扑向周围的敌军。
失去主心骨的叛军被杀得节节败退,吴宏的身上的板甲,也很快被砍得百孔千疮。他却根本不肯停下來清理伤口,双手挥刀,将敌军赶过马脸,赶上城楼。两名敌军再度成为他的刀下鬼,正当他准备扑向下一名对手,背后猛地伸过來一干长矛,从板甲破碎处刺了进去,深入半尺。
“啊………”吴宏大叫着一回头,将双手持矛的偷袭者带得步履踉跄。他大叫着挥刀,砍断已经弯成了弓形的矛杆,随即又是一刀,将偷袭者削去首级。十几把钢刀从四面扑來,将他淹沒在寒光当中。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两两相护,两两相护…”陈友谅再度如疯虎一样冲入敌楼,扑向围着于光尸体乱刀齐下的敌军。一名叛匪被他在后腰上开了条口子,脊骨碎裂,像条蚯蚓般在血泊中翻滚。
另外几名叛匪放弃对于光尸体的凌迟,齐齐冲他举刀。陈友谅毫不犹豫地向前踏了一大步,将正对着自己的那名叛匪劈得凌空倒飞。第二名叛匪的刀刃后半部,同时狠狠切上了他的大腿。被护腿的甲胄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只带起了一串淡淡的血雾。
“去你娘的…”陈友谅扭头一刀,砍断此人的脖颈。又侧身一刀,将第三名围攻自己的人劈出圈外。第四、第五把刀先后砍中了他,砍破板甲和金丝甲,疼得他头晕目眩,半跪于地。剩下的叛匪大喜,纷纷举刀冲过來,准备将他剁成肉泥。
“呯…”又是一声火铳轰鸣,一片铁砂贴着陈友谅的头盔扫过,将他身边的叛匪打得鬼哭狼嚎。
“三哥,我來了…”张必先丢下发射完毕的大铳,扑上前,将陈友谅抱在怀里,掉头朝马道狂奔。张定边,欧普祥等人带着百余名残兵,搀扶起已经累瘫在地上的邹普胜,且战且走。
“谁叫你们过來的,西城墙呢,西城墙不要了吗?赶紧给老子回去,回去…”陈友谅瞪圆了眼睛,扒住张必先的肩膀,大喊大叫。
“跑了,皇上跑了…”张必先低下头,跟他对吼。眼泪和血水顺着两颊一起往下淌。“皇上自己刚才从东门跑了,咱们还拼个什么劲儿?快走,快走,再不走就再也來不及了!”
“你说什么?皇上,皇上。。。。。”陈友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冷地看着张必先,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卖布的那厮自己跑了,把三千多妃子全都丢在了皇宫当中。文武百官也跟着全都撒了丫子,就把咱们哥几个丢在了城墙上…”张定边快步追过來,一边骂,一边从张必先怀里接过陈友谅,不由分说背上了后背。
他怕陈友谅挣扎,因此双臂用了十分的力气。然而陈友谅却像被抽去了魂魄般,软软地靠住他,嘴巴里不停地嘟囔,“跑了,他真的跑了?他,他是咱们的皇上啊…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御林军千户张洪生沒跑,太师邹普胜沒跑,五千从池州赶來的精锐沒跑,三百铁甲卫沒跑,自己这个金吾将军也沒跑。然而,天完国的皇帝陛下,当年连死都不怕的徐大哥,居然沒等城破,就自个跑路了。这,让池州和安庆等地的南派红巾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这,让连日來战死于城头上的千秋雄鬼们情以何堪?…
沒有人回答陈友谅的疑问。残存的铁甲卫和御林军们,簇拥着,逃下北城墙,穿过蕲州城宽阔笔直的街道,以最快速度冲向城东。
有大量的火把出现在城西和城北的敌楼中,那是蒙元官军和倪部叛军在庆贺他们终于破了城。大伙能听见來自背后的鬼哭狼嚎,大伙却谁也沒有勇气再回头。
城内的楼台馆舍中,也很快涌起了火光。那是一些地痞流氓在趁机发财。每当灾难來临,最高兴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可以不受追究地去杀人越货,可以再一次轻松改变身份。
被打劫的百姓们,则无助地嚎哭。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带着匆忙收起起來的大包小裹,像沒头苍蝇一般随着人流四处乱撞。看到浑身是血的张必先等人从身边跑过,他们的眼里先是闪过一抹畏惧,随即,便涌满了无法克制的厌恶…
“呸…”有人冲着陈友谅的脸吐了口吐沫。虽然半途落地,却将他羞得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天完国本來是为了保护百姓们而诞生,然而天完国从始至终,带给他们的却只有灾难。
“放下我,放下老夫…”邹普胜的声音,从背后传來,孱弱,却又充满了果决。“老夫不走了,老夫今天要死在这里…”
背着他的御林军士卒,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同时停住脚步的,还有数十名筋疲力尽的铁甲卫。他们缓缓地在街道正中央列阵,缓缓走向正在抢劫包裹的一伙流氓。毫不犹豫地挥刀,将陶醉在发财美梦中的“大侠小侠”们挨个一刀两断。
“啊………”忽然看到甲士们当街杀人,周围的百姓一哄而散。几伙正在发战争财的地痞,也吓得丢掉抢來的财物,低头钻进了深巷。
“老夫今天要死在这里,你们,谁跟老夫一起去死?…”邹普胜又多余的问了一句,弯腰捡起一把流氓们丢下的菜刀,快步走向下一个着火的街道。斑白的头发,在风中四下飘舞。
“三哥。。。。。”张定边松开双臂,冲着陈友谅满脸歉然地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
“三哥,兄弟來世再跟着你…”张必先抬手在脸上抹了两把,也走向了邹普胜单弱的背影。
“你们这帮王八蛋,沒良心…”陈友谅破口大骂,捡起一根不知道谁丢下的门栓,踉跄着追了过去,“沒良心,沒义气,老子岂是你们想的那种人?死则死尔,老子是金吾将军,老子去了地下,也得走在阎王爷的前头…”
“去死,一起去死…”剩下的铁甲卫和御林军见了,也纷纷跟上。总计只剩下的七十來人,还个个带伤。看上去却像是百万雄师。
“轰………”一颗流星从南向北,呼啸着掠过夜空。
“轰………”“轰………”“轰………”更多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之尾,将夜空点缀得无比绚丽。
数以百计的流星匆匆滚过,蕲州城外,忽然地动山摇。
陈友谅猛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用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來。
他看见夜空中,银河横亘。
今夜是个大晴天。
今夜星光注定灿烂。
第七十章 犹豫 上
“淮安军,淮安军來了…”邹普胜猛然打了个哆嗦,缓缓蹲在地上,眼泪像泉水一样沿着惨白的面孔往下淌。
“淮安军,是淮安军的的火炮…鞑子完蛋了…鞑子这回完蛋了…”张定边、张必先等人也纷纷停住脚步,欣喜若狂。
如此密集的狂轰滥炸,必出于淮安军之手。
蒙元官兵也有大炮,但他们的大炮以笨重而著称,动辄四五千斤,轻易无法向前移动。而倪家军手中的六斤炮,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十门,不可能打出如此霸道的气势。
仿佛与他们的欢呼声相应,又一排炮弹凌空而至,砸在摇摇欲坠的西城墙附近,将城上城下的元军炸得鬼哭狼嚎。
肯定是淮安军…只有他们的战舰上,才配备了如此规模庞大的火炮。也只有战舰上的火炮,为了避免船身被后坐力推翻,只能按照一定间隔陆续发射。所以打出來的炮声节奏感极强,仿佛唐鼓大家敲出的旋律。
“轰…”一枚开花弹正中北门敌楼,将原本就垮塌了大半儿的敌楼彻底推平。碎砖乱木与弹片交织在一起,朝四面八方飞溅。凡是被波及者,无不筋断骨折。
蒙元官兵被这兜头一通狂轰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个像沒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几分钟之前,胜利对他们來说还像熟透的杏子一样唾手可得。然而短短几分钟后,留给他们的,却只有火焰和死亡。
“站住,不要慌。进城,杀进城里去。淮贼來自江上,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登不了陆…”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鲁被气得七窍生烟,轮刀剁翻了两个四下乱窜的百夫长,大声喝令。
“站住,不要慌。往城里冲。淮贼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陆…”
“站住,不要慌。往城里头冲。淮贼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陆…”
“站住,不要慌。尽管往城里头冲。淮贼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