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站稳了,站稳了,像个男人!”胡大海带着亲兵,再次穿梭而至,与伊万诺夫、吴良谋、众铁甲亲兵以及三十几名手举盾牌的辅兵站成了弯弯曲曲的一排。像一堵堤坝般,替身后的其他弟兄们挡住了所有惊涛骇浪。
“轰!”“轰!”“轰!”“轰!”城头上的四门火炮依次发射,将四斤重的弹丸砸进奔驰的马群中,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
又是七八名武士连同战马一道被杀死,其他蒙古武士扭过头,冲着吴良谋和胡大海等人放出最后一波羽箭。然后磕打着马镫,潮水般向自家军阵的右翼一般退去。来和去,都是一样的迅捷。
头顶上的阳光猛然又开始发亮,照在胡大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等人身上,将他们身上的铠甲照得流光溢彩,宛若一个个下凡的天神。三十几名流光溢彩的金甲天神身后,则是一千五百多名骄傲的汉子,脸上恐慌之色未退,却骄傲地站着。站在血泊中,站在袍泽的尸体前,不动如山。
“嘶——!”被押在红巾军队伍最后方的蒙古万户宝音,偷偷地倒吸了口凉气。因为关心的缘故,他几乎一眼不眨地看完了整个战斗过程。不愧是褚布哈亲手**出来的精锐,五百蒙古骑兵的攻击力,还像祖先们一样强大。只是,背靠城墙列阵的这群汉人,却也今非昔比。
他们相对薄弱的左翼,居然撑住了五百骑兵的一轮弛射,并且还能稳稳地保持队形不乱。而他们的中军,居然层次分明地向骑兵进行了反击,虽然效果不是很明显,却也绝非毫无还手之力。
“嘶——!”同时倒吸冷气的,还有三百步外给自家儿子掠阵的褚布哈。五十人,这一轮攻击下来,自己这边至少损失五十名骑兵。而红巾军的左翼,却没有出现任何崩溃迹象。虽然在狂风暴雨般的打击面前,他们表现得十分慌乱。但是他们扛到了最后,扛到了骑兵们的速度优势用尽,不得不再次拉开距离。
“大帅,少将军那边举旗,要求再冲一次!”副万户铁金凑上来,大声提醒。
“传令,准许他再冲一次。同样位置!”褚布哈的脸部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回应。第一轮攻击没收到预想的效果,但过错不在伴格!相反,无论从指挥能力还是应变速度来看,伴格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但对面的那支红巾军最后的反应,却让这一切显得黯然失色。
褚布哈不甘心,他的儿子伴格更不甘心。接到中军传来的命令之后,立刻吸了口气,将手指向浑身上下洒满金光的胡大海等人,“再给我冲,二十步内侧身弛射,我看他们能撑几轮!”
“是!”同样满脸不甘的百夫长卢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人齐齐回应,抖动缰绳,引领各自麾下的骑兵开始了第二轮进攻。战马的速度由小跑转向慢跑,再由慢跑渐渐转为飞奔,风驰电掣般,再度扑向二百步外的对手。
“擂鼓,催促各部加速前进。待本轮骑兵攻击一结束,必须移动到位!随时能够向敌军发起进攻!”褚布哈的脸又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发出另外一道将令。
步卒的体力肯定还没恢复过来,但是他不能再等了。骑兵的攻击持续不了几轮,他必须在骑兵体力耗尽之前,用步卒接替他们,给敌军的左翼制造持续的压力,直到他们自行崩溃。
到那时,即便朱屠户的中军再精锐,也将无力回天。整个战场将是官兵的天下,红巾贼只能任人宰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响了起来,敲得人心脏狂跳,额头发麻,呼吸分外艰难。
“火枪兵,全体加强到右翼!”朱八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战场上生生死死走了这么多回,刚才那轮弛射,已经无法令他感觉到太多的惊恐。相反,在他的心中,此刻隐隐还涌起了几分骄傲的快意:阿速骑兵上次敢直接攻击老子的战兵,这次,蒙古人却只敢去对付老子的辅兵。上次老子需要借助鸡公车,这次,却只需要弟兄们把长矛的末端顶在地上。上次。。。。。。
“都督,左翼人手还是略显单薄。右翼。。。。。。”赶在敌军骑兵没冲过来之前,徐达低声提醒。
“来不及了,传令给伊万诺夫!让他必须撑住这一轮!”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又快速下达了第二道将令。
“右翼还可以向前推进二十步。然后原地左转!”徐达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力争。
朱八十一迅速抬头,他看见敌军的骑兵已经又冲到了百步之内,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他看见敌军的步卒在加速向前推进,正在努力缩短双方之间的距离,试图接替骑兵发起新一轮进攻。他看到褚布哈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地飘在风中,骄傲得像一只吃饱了的公鸡。
现在变阵,无疑会让敌人看到可乘之机。然而不变阵的话,左翼就得像上一轮那样,完全凭着勇气和毅力死扛,很难给敌军造成太大杀伤。“你去右翼,接替耿再成。具体需要不需要前推,自行选择。”咬了咬牙,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然后将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通知黄老二,开炮!!”
“轰!”“轰!”“轰!”“轰!”摆在城墙上的四门火炮依次射击,揭开了第二轮战斗的序幕。依旧是红巾军左翼单独对抗蒙古骑兵,一个骨子里燃烧着骄傲,另一个挟祖先遗留下来的勇武。转眼间,羽箭破空声就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又迅速开始发暗,一团团红色的雾气从双方的队伍里缓缓升了起来,在昏暗的天空中飘飘荡荡,孤独而又凄凉。
“嗖——嗖——嗖——嗖——嗖!”无边无际的羽箭从骑兵队伍中飞起,穿过马蹄带起的烟尘,砸在红巾军左翼队伍,将弟兄们砸得东倒西歪。
吴良谋举着一面从血泊中捡来的大盾,与胡大海、伊万诺夫,还有七八十个他叫不上名字来的弟兄们站成一排,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任对面射来的箭雨如何狂暴,都巍然不动。
数百名手勇气过人的辅兵,紧紧分成四排,跟在他们身后。手中长矛贴着自己前面的那个人的肩膀,斜斜指向正前方。与袍泽们齐心协力,组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一个中箭倒下,立刻有人默不作声地捡起长矛,接替他的位置。
更多的辅兵或者持着盾牌,或者斜举长枪,跟在第一道防线之后。随时,准备上前补充牺牲者空出来的位置,手臂一直在颤抖,双脚,却始终没有再向后挪动分毫。
李子鱼带领一百名掷弹兵,跑过来接应。冒着被羽箭射中的风险,将点燃引线的手雷朝骑兵脚下投去。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手雷相继炸开,依旧受引线燃烧速度和破片率的不良影响,没能给骑兵造成太大的杀伤。却令战马不安地扬起脖子,摇头摆尾,拼命想远离爆炸点。
“火枪兵,全体准备,正前方战马的肚子,开——火!”刘子云一直坚持到大部分敌军的骑兵开始转头,才终于下达了开火命令。
九十多杆还能发射的火枪,同时喷出了一团白烟。“呯!”天空中的彤云忽然裂开了一条口子,阳光如闪电一样,将整个战场照得通亮。随即,又快速暗了下去,无边无际的烟尘和红雾,将蒙古骑兵们遮掩起来,一边发射着羽箭,一边潮水般向红巾军的右前方退去!
“轰!”因为炮手减少,装填缓慢的缘故。左翼的火炮终于喷出了弹丸,追在骑兵们的身后,将走得最慢的两个人轰得百孔千疮。
红巾军右翼,徐达和耿再成两,指挥着一千七百多名辅兵,缓缓地向前推进。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也看不出这样做有任何意义。
三百步外,褚布哈的瞳孔猛然缩成了一条直线,“传令,让伴格迅速退后,退后。别兜圈子,直接把骑兵带出来!”
“吹角,吹角,让骑兵立刻退后。立即退后!”副万户铁金大叫着,一把从亲兵手中抢过号角,奋力吹响,“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十几支号角同时吹响,声音里充满了惶急。正在带领骑兵准备从战场左侧绕回的伴格愣了愣,本能地举头四望。
他看到,一堵移动的长矛之墙缓缓地挡向了他撤退的必经之路上。没有将去路完全封死,但是如果继续按照目前的角度跑动的话,身后至少三分之一的战马恰好会挂在长矛的尖儿上。红巾军变阵了,红巾军的右翼方阵,居然在向前推进的同时,悄悄地来了个大转身,就像一只初次狩猎的乳虎,藏在树林中,无声无息地朝他露出了牙齿!
第一百三十章 左军
“左旋,左旋!”千夫长伴格愣了愣,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先前的两次短促的接触中,他麾下的骑兵至少已经损失八、九十人。如果被再红巾军右翼留下三分之一的话,整个骑兵队就要面临崩溃的危险。而朱八十一身边,此刻却还有将近一千名最精锐的红巾军未动。
以己之上驷,拼敌之下驷,这种愚蠢的事情任何知兵的人都不会去做。况且万一被右翼这支红巾军黏住,朱八十一就可能从身后扑过来,彻底掌握战场主动。
卢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个骑兵百夫长也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大声招呼各自麾下的骑兵调整战马回撤角度。
不能按原来习惯角度高速回撤,必须将马头向左再多拉一点。否则,就要正撞在缓缓移动过来的长矛阵上。即便能成功地将长矛阵凿穿,自身也必将损失惨重。
只可惜,能想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则是另外一回事。任何在地面上做高速运动的物体,转弯时都需要一定的弧长。速度越高,所需要的弧长越大。而四百多名骑兵的反应速度不同,麾下战马的素质参差不齐,导致了看似简单的调整动作,难比登天。
于是就在刹那间,原本看上去次序分明的骑兵队伍,突然变得凌乱了起来。有的人已经迅速跟上千夫长伴格的认旗,有的人却仍在沿原来的路线飞奔,还有人,因为动作过大,大半边身体都被甩在了马鞍一侧,全凭着过硬的骑术在苦苦支撑。
“呯!”“呯!”“呯!”几名因为转向角度不同而造成行进路线彼此交叉的骑兵,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后续的骑兵立刻从他们的身体上踩了过去,马蹄带起一串串猩红色的血肉。更多的人则拼命拉动战马的缰绳,努力控制坐骑,以免与临近的同伴发生碰撞,奔行的速度瞬间呈直线下降。
“辅字甲、乙、丙、丁四队,蹲下,竖矛!”已经带领右翼方阵完成了队列转换的徐达,岂肯放弃送上门的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调整,“记住平素训练时的动作。矛尾戳地,矛杆搭在你前面那个人的肩膀上。竖矛!竖矛!”
“竖矛。矛尾戳地,矛杆搭在你前面那个人的肩膀上!”四个辅兵百夫长扯开嗓子,带领麾下弟兄,按照平素训练的时做了不下千次的动作,把长矛竖了起来。矛尾牢牢地戳进地面,矛杆借着前方弟兄的肩膀做支撑,向斜上方递出一丈多长。冷锻的矛锋,在半空中凛凛生寒。
还没等他们松开一口气,蒙古骑兵队最外侧的几十匹战马,已经悲鸣着撞过来。大半数在身体与矛锋接触之前的一瞬间,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努力停住脚步。但是,还有一小半儿,大约二十余骑斜着砸进了矛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