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2 / 2)

不过今天,苏先生显然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儿来的。一见了朱八十一的面儿,连礼都没施,就弯下腰,双手将一个账本举了到头顶,同时嘴里大声说道:“卑职才疏学浅,不敢再尸位素餐了。左军长史一职,还劳烦都督另请高明!”

“这是哪里话来!”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知道老家伙在撂挑子。赶紧双手托住苏长史的胳膊,“来,您老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就当面指出来。咱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

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同生共死”四个字,苏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执拗地向后退了半步,甩开对方的搀扶,哽咽着说道:“都督知遇之恩,苏某这辈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报不完的。但左军六千余将士的性命,却全着落在这个薄薄的账本上。所以苏某,苏某,不敢再尸位素餐,请,请大人另觅高明!苏某以后,以后就做个亲兵,替大人牵马坠蹬算了!”

“胡说!”见老家伙委屈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又是好气。上前一把抢过账本,随手朝司仓于常林怀里一丢。然后双手扯住苏先生,直接将此人扔进了自己常坐的椅子里。“坐好,有事儿说事儿。再拿辞职要挟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呃!”苏先生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来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别跟我绕弯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哑谜,我还不如去校场跑几圈呢!”

“卑职,卑职。。。。!”苏先生一张嘴,未语泪先流。站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余常林见状,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禀告:“都督大人勿怪,长史的举动失礼了些,但也是为了替左军长远打算。眼下库里的钱粮,已经只够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后,左军将无一文铜钱可用,将士们恐怕也要饿肚子!”

“什么?!”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再去安慰苏先生了,瞪圆了眼睛追问,“怎么会这样?赵长史那边,又克扣左军的粮饷了么?”

“赵长史那边,倒是没有再克扣过咱们左军!”于常林摇摇头,如实汇报,“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又是给工匠发犒赏,又是拿铜料做管子,还花钱从其他人手艺人那里买各种不传之密,并且所定价格之高,前所未闻。故而左军的仓库,就。。。。。。。”

“那才几个钱?并且我又没让他们动粮食?!”不待于常林说完,朱八十一大声打断。最近急于把火器弄出来,抢在蒙元朝廷的军队装备火枪之前,先装备自己麾下的战兵身上。所以花钱是狠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狠到那种地步,居然把左军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确没有让任何人动粮食!”于常林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细账,“但赵长史那边划拨的军粮,是按每个战兵每天两干,辅兵一干一稀算的,偶尔能多出几石来,也屈指可数。但咱们左军,从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战场的辅兵在内,可都是每天两干一稀。并且可以敞开肚皮吃,如此,日常粮食消耗就凭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里有余钱,还能向商贩手里买一些。最近仓库里的余钱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贯,而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粮价飙升数倍。两百贯铜钱所能买到的粮食,分到六千将士头上,每人连半斤都不到,一顿饭也就完了!”

“要这么多?那上次李总管发给左军的赏钱的,除了分下去的,应该还剩一些吧?”朱八十一听得额头一阵阵发木,不甘心地追问。

“上次李总管颁给左军的犒赏,按照都督的命令,给战死的弟兄家里每家发了五贯烧埋钱,给重伤致残的弟兄每人发了四贯。剩下跟在你身后去杀低的将士,只要活下来的都是每人三贯。再加上这段时间打造手雷的开销,修理铠甲的开销和为将士们打造兵器的开销。。。。。。”于常林一边说,一边慢慢翻开账本。一行一行指给朱八十一看。

“行了!”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朱大鹏,还是十四世纪的杀猪汉朱老蔫儿,对账本儿都没什么兴趣,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觉得头晕脑胀。叹了口气,大声道:“没了就没了吧!老苏,你去我府里头看看,还有什么古玩字画能拿出来卖的,就都拿出来卖掉算了。那东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这一带的字画行情,都快让您给砸到底了!”苏先生立刻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抗议,“再好的古玩字画,像您这样敞开了卖,也卖不上价钱啊。况且怕蒙古人打过来屠城,徐州一带的富户都抢着往别处搬家。哪还有心情再买什么古玩字画收藏?!”

“那就找几名可靠的弟兄,带到其他地方试试。总不会到处都在打仗吧?!”朱八十无奈地挠了下脑袋,悻然说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总管不是给我分了一万多亩呢么?你们到牙行挂个号,看有人买卖有?”

无论是芝麻李还是赵君用,对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强烈的癖好。而在城破当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场主,蒙古达鲁花赤和一众汉官们,被格杀殆尽。这些家伙多年来所抢占的田产,也就全都落在了红巾军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让这么多田地都抛了荒,在开春之后,就干脆按照职位高低,给每名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分了一大块。而朱八十一又因为两次战斗中都居功至伟,所以一个人名下累计就高达两万多亩,把分给左军的所有高丽俘虏全押去种地,都种不过来!。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这些土地与其种不过来在自己手里荒着,还不如卖给别人。谁料他的话刚一冒头,就立刻被苏先生给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总管给流民们只定了两成的赋,谁开出了算谁的。眼下大伙开荒还开不完呢,谁会花钱买地!况且这时候买地,等朝廷的兵马打过来怎么办?那帮蒙古朝廷的官老爷,谁会认咱们红巾军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画卖不上价钱,地没人买,这左军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难过!

第四十七章 赚钱的捷径

芝麻李和彭大等人都是农民出身,非常清楚这个时代底层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因此把田赋直接降到了两成。并且贴出榜文来公开鼓励开荒,只要每个男丁所开垦的荒田不超过一百亩,按亩产两成缴纳田赋给义军,徐州大总管府就承认他对这片土地的拥有权。可以买卖,也可以自行留给子孙。

因此开春之后,徐州周边已经涌起了一股开荒种地的热潮。几乎所有流民,只要还拿得动锄头的,都下地开起了荒。各支部队里的辅兵,忙完了训练和公田里的事情,也都在月光下挥汗如雨。如此一来,原本就卖不上价钱的田产,价格愈发一路走低。相对应的,佃户们的身价,却因为大量新增耕地的出现而扶摇直上。

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朱八十一这个义军中的新贵却犯了愁。手里大片土地卖不出去,种又种不过来。而左军这边还在等米下锅。。。。。。直急得两眼冒火,狠狠拍了下桌案,大声抱怨:“这不成,那也不成,那你们两个说怎么办?!左军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事事儿光让我一个人拿主意吧!”

苏先生闻听,就立刻又要跪下去辞职。朱八十一气得一把拎起了他,没好气地咆哮:“别拿辞职的话说事儿!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咆哮完了,又觉得此话歧义太大。便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最近花钱的确狠了些,也没跟你商量。但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些人的将来。上次的战斗你也参加了,知道蒙元的将士是什么样子?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咱们偷袭得手,这徐州城上下,早就被给屠成一片白地了!有谁还能活到今天?!所以在军械上面,该花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省!否则咱们兵不如人家精,粮不如人家足,眼下又没什么绝世名将带着。再不赶紧弄出一两件保命的利器来,不是纯等着挨剁么?!”

苏先生心里其实也知道朱八十一如此大把大把的花钱,是为了再弄出几件像手雷那般可以逆转乾坤的利器,以备不时之需。他先前之所以闹着撂挑子,主要是因为对方花钱的时候没跟自己做任何商量,心里头觉得失落。此刻听朱八十一说得坦诚,便叹了口气,低声回应道:“话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都督也应该量入而出。否则,没等您的神兵利器弄出来,左军先断了顿。兵都饿跑了,纵然有了利器,您又拿给谁用?!”

“我不是最近没注意么?”朱八十一讪讪地笑了笑,主动承认错误。“最近的确花钱花得狠了,以后会注意一些。那个,府里的古玩字画,真的卖不出去了么?”

“眼下行情太差,肯定卖不上价钱!”见自家主公如此从善如流,苏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我先让人带上幅字画去扬州那边看看,如果有行情的话,也许还能救几天急。不过。。。。。”

抬头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不过这终不是长远之计。要想继续让弟兄们每天都能吃上两干一稀,都督最好再想想别的弄钱路子?!”

“有什么路子,你们两个如果能想到,不妨说出来听听!”朱八十一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点点头,虚心请教。

苏先生自己没有回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于常林,示意后者代为回答。左军的司仓于常林立刻领会了他的暗示,想了想,主动说道:“既然都督有问,属下就自不量力地替都督谋划一番。其实要弄钱,不外乎两个手段,一是开源,二是节流!”

“节流就算了,你先说说如何开源!”朱八十一这辈子自己知道挨饿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弟兄们的口粮上省。想了想,示意于常林先说第一项。

于常林向点点头,继续回应,“开源有几种方式,其中最为稳健的,就是屯田。但正因为稳健,所以见效也慢。没有个三年五载,很难做到自给自足!”

“那就算了!徐州正卡在运河上,随时都能切断北去的粮食物资供应。无论李总管会不会那样做,蒙元朝廷都绝对无法容忍将粮道置于他的嘴巴边上。我估计,朝廷的兵马很快就会再打过来,这田,咱们屯了也是白屯!”朱八十一想了想,断然否决了这个方案。

于常林原本也没打算向朱八十一兜售屯田养军之策,见朱八十一对此不感兴趣,立刻换到了第二个方案,“这第二么,无非就是从治下富户身上做文章。想办法让他们出钱给都督养兵,同时给他们一定好处。这个办法的优势在于,可以把治下乡绅与我军连结在一起,共同进退。缺点则是,吃人嘴短,今后难免会受制于他们!”

“算了,徐州城富户总计才剩下几家?就是把财产全捐出来,也不够咱们左军自己吃上一年的!”朱八十一没等听对方把话说完,就知道此路不通,摇了摇头,笑着否决。

“那就只有第三条了!”于常林偷偷看了一眼苏先生,然后声音稍稍提高,“向李总管请一支将令,早点儿打出去,就粮于敌?!”

“就粮于敌?!”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本能地反问。

“当然!”苏先生早有准备,立刻接过了话头,“都督没听人说过么,要想发财,最快莫过于明火执仗,第二才是当官。都督如今做红巾军的官,去抢蒙元那边的钱粮,最是天经地义不过。何必整天蹲在家里,眼巴巴地看着大总管分下来的那点儿?”

“抢,对啊,我怎没想到?但是抢谁啊,咱们总得先找个目标吧!”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忍不住哑然失笑。是啊,自己现在是义军了,手里有刀有枪,居然还想着卖房子卖地来养兵!没钱,出去抢就是了。即便打不下几座城市来,堵住门口要城里的北元官吏交“保安”费,他们敢不给么?

“北边,单父、曹州!”于常林肃立拱手,大声补充,“那一带乃黄河旧道所在,溪流纵横,沃野千里。而这些的田产,要么属于单父和曹州两地的蒙古达鲁花赤,要么属于当地的几个豪强,跟老百姓没半点儿关系。城里那些汉官,平素又只知道敲骨吸髓地盘剥,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抚人心。这简直是敞开了大门,就等着都督去收拾他们!”

“你们俩建议我带兵去打单州?!”朱八十一已经是第三次发愣了,狐疑地看着苏先生和于常林,不知道二人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很显然,二人是先商量好了说辞,然后才联袂而来的。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拼命恶补的地理知识,单州和曹州也的确像二人说得那样,座落于黄河故道旁,灌溉便利,沃野千里。但是那两座州城眼下都位于新修好的黄河之北啊,而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给徐州军自身制定的发展方向,却是向南。短时间内依托黄河天险,稳住北方,同时向西、向南大步扩张,攻打宿州、蒙城,争取早日与刘福通所部的红巾军主力汇合。

“正是!单、曹二州,乃天赐将军之物,不取,实非有智之举!”根本没看到朱八十一脸上的表情,拱了拱手,继续侃侃而谈。他和苏明哲、李慕白和赵君用这几个人一样,以前也是因为找不到豪门推荐,无法参加蒙元王朝的科举,所以才半生落魄。故而心里展露头角的愿望非常强烈,稍有机会,便想牢牢抓住,丝毫不感觉自己这样做是否太急切了些!“兀剌不花去年冬天刚屠了沛县,而单州和曹州,距离沛县不过是百十路程。即便是两地的富户,也少不了有亲戚住在沛县,被兀剌不花一股脑全给杀了。因此两地民心,早就不在蒙元朝廷那边,将军此刻带兵过去,吊民伐罪,百姓必将赢粮而景从!”

“唔!”朱八十一继续低声沉吟。单州和曹州都没有私下向芝麻李交钱买平安,自己带兵过去打也就打了。以左军现在的士气,再加上新式火药之威,驻扎在当地的北元官兵,未必能挡得住大伙倾力一击。

问题是,这苏先生和于司仓两个的建议,怎么听,怎么都带着一股阴谋味道。当然不是针对自己,徐州城外一战之后,不客气的说,左军上下再也没人能挑战自己的位置。以二人平素的表现,也不是什么利令智昏之辈。

这个阴谋明显是针对的芝麻李,赵君用和整个徐州红巾的。一旦自己听从他们两个提议,把左军拉到黄河以北去。恐怕下一步,二人就会建议左军自立门户了!

宅男只是宅在家里懒得参加社交活动,却不是傻。相反,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宅男的智商都颇高。朱八十一融合了两个灵魂,智力当然不会变成负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真的要去抢一把的话,我带上战兵去就行了。谅那两个弹丸小城,也不敢让我空着手回来!至于把大队人马都拉过去打,还是算了吧。那地方毕竟是黄河以北,万一徐州这边遇到战事,左军未必能及时赶回来!”

“哎呀我的都督!你怎么想不开呢?”苏先生一着急,立刻就顾不上装委屈了。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用力摇晃,“咱们这支红巾军的根基在徐州,大总管却听了赵某人的话,要南下去打什么宿州和蒙城。万一宿州没打下来,又让鞑子把老窝给抄了。大伙就彻底变成了一股流寇,蒙元朝廷不用派兵,只要守住城门不让咱们进。等盛夏一到,咱们要么是活活晒死在外边,要么是活活饿死在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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