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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瑞章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冷风像一把尖刀从脚底一片片刮上来,不光凉还疼,小腿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经不住寒风,竟又破开,流出汩汩鲜血。
何瑞章眼睛动了动,挣扎了几下后缓缓睁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眨眼,仿佛刚刚是在回神。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他从万丈悬崖一跃而下的时候压根没想过活着。
可现在他的小腿伤口裂开,那疼痛的感觉不像作假,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更不像作假。
只是,为什么这里是沙漠?难道他跳下悬崖之后,水流把他冲到戈壁来了?
何瑞章直起身子观察四周,分毫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血门那群疯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他,就是把水都抽干只怕也干得出来。
可一圈看来,四周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要说除了他还有什么,就身旁这颗枯死的白杨树了。
何瑞章扶着树干站起身,挺直了背再观望,见依旧没有可疑人员后,他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在树上。
也许是父母在天有灵,沟通了河神将他送到这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不然以他跳下悬崖的做法来看只有死路一条。
何瑞章滑坐到白杨树弯曲的树枝上,深深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实力别说给父母报仇,就是活下去都是问题,更何况如今血门势大,江湖上和他们结仇过的、没结仇的都不敢出手,如果他去哪家寻求帮助恐怕是白费功夫,可是若要以他一己之力搬倒血门,更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何瑞章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月姐姐为了保护他被仇人乱箭射杀,月姐夫也被一刀抹喉。要不是他去投奔,他们又怎么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是他的过错。
最后的亲人因他离世,血仇又报不了,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何瑞章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把腰侧的绣春刀抽出来,长刀高举横在身前。
这是父亲的绣春刀,是爹爹斩杀了数十位奸人的绣春刀,如今用来自我了断也不算辱没。
何瑞章闭上眼,绣春刀背上的桃花眼也合闭。
夜里的寒风时时吹来,何瑞章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然而就在他准备举刀自刎时,突然寒风大作,那风里夹着黄沙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也敲击在亮晃晃的绣春刀上,只听嗡得一声闷响,那声音却如同人类叹息一般。
何瑞章浑身一震,犹如被电击一般松开了握刀的手,他张了张嘴望着脚下绣春刀,叹道“爹,娘,是你们对吗……儿子无用,学武十八载都没能拿到自己的绣春刀,也没能替你们报仇,更害得月姐姐一家惨死,儿子……儿子无颜苟活啊!”
他话音落下,风也止住,掉落在沙土里的刀没能再发出声音。
何瑞章盯着那刀,又枯坐了许久,直到夜晚的寒冷逼他不得不动动身子回暖。
身为何家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能轻言放弃。
这是爹娘用生命教给他的道理,他又怎么能忘记。
想明白这一点,何瑞章的眼里不再颓丧彷徨,他弯腰拾起刀,卷起衣袖细细擦干净刀身上的沙土,做完这一切后又慎重得归刀入鞘。接着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将还没止血的伤口紧紧绑住,跺了跺脚确保捆紧,朝着北斗星指引的方向走去。
既然老天留他一命,那就没有走到绝境,只要前面还有路,哪怕荆棘丛生,刀山火海,他也要一一淌过。
失血,饥饿,寒冷,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成了新的敌人,然而没有参照物对比,何瑞章并不能确定自己走到了哪里。
广袤的戈壁荒漠黄沙漫天,一眼望不到头,别说一颗枯树,就是一块稍微大点可以庇护的石头都没有。
走到最后,何瑞章不得不取下绣春刀作拐杖前行,他的力气所剩无几,刚刚燃起来的斗志也迅速消失。
不过何瑞章没灰心,毕竟早以为自己死了的他没想到还能再活几个时辰。即使是黄沙漫漫的绝境,也是一种人生际遇不是吗,再说了他活了二十三年,还没有去过戈壁呢。
自我安慰一番后,何瑞章的脸上挂起笑容,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笑道“是满月啊……娘亲最喜欢的就是满月了,如果能在今天看到她,倒也有话说。”
头顶的月亮仿佛在回应他一般越来越亮,而何瑞章得了兴趣,自顾自说起一会儿家人团聚后的体己话,从锦衣卫选举落榜,到豆腐摊的姑娘送他玉兰花,啰啰嗦嗦讲了一通,直到声音沙哑再也发不出声才不甘心得住嘴。
然而当何瑞章不在自言自语,他的耳朵里倒传来了其他人谈话的声音。
何瑞章怕自己幻听,连忙跪在地上,耳朵贴上黄沙,于是刚刚听到的声音透过地面更加清晰得从西南角传来。
有人!
何瑞章握紧绣春刀,顿时充满希望地站起身。
换了几口气平负心情后,他朝着大月亮扬起笑。
向西南方向前进的何瑞章既紧张又兴奋,心底虽然觉得对方是敌人的可能
', ' ')('性多一些,但他相信老天爷留他一命就一定会给条后路。只不过方才他说了太多话这会儿嗓子几乎没了声,要是等一会儿碰到对方,他和别人交流倒成了问题,不过这问题不大,只要根树枝能写字,他自认还是能把事情说清楚。
有了希望的何瑞章像打了鸡血,拄着绣春刀翻过一座座沙丘也不知道疲倦,就在他攀到一座沙丘的最顶端时,终于看到几束灯光。
为了保险起见,何瑞章没有马上朝他们走去,而是趴窝在沙地上观察了一番,而这不观察还好,细细察看后,何瑞章的后背瞬时冒出密密麻麻冷汗来。
透过不算暗的灯光,何瑞章能清晰地看到那人群里有一个巨大的带着轮子的铁皮箱子还有七个大小不一的帐篷,且材料十分古怪,不像是普通兽皮,其中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居然是画了个半圆将帐篷割开,可是等那人进去后帐篷居然又完好如初。
但这并不是最古怪的。
何瑞章的目力是他娘亲从小调教而来,哪怕是百米开外也能将人脸瞧得清晰,像今天这样灯光不弱的夜晚,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当他看见那群人有黑皮肤,白皮肤,红头发,金头发以及一位袒胸露乳的女性后震惊得几乎僵硬,倒不是他因为裸露的女子移不开眼,而是那位衣着暴露的姑娘实在太过壮硕。
而有了她作比较,何瑞章发现除了一位露大腿且颇为娇小的是个男子外,其他的都是女性。
何瑞章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再去侦查,当他自动忽略那些奇怪的人后,这才发现他们是有武器的,胳膊和大腿上有匕首,还有其他塞得鼓鼓囊囊的暗器。
何瑞章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虽然他和血门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也清楚他们里面只有男人,而且像这种奇装异服的异国女子更是闻所未闻。
思索了片刻后,何瑞章下定了决心,他将绣春刀重新绑回腰侧,调整好最方便抽出的位置,又卷起袖子把脸上的沙尘尽可能擦干净。
月姐姐说过,他虽然男生女相不太阳刚,却是张十足的好人脸,即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儿家也不会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何瑞章想起那位给自己玉兰花的姑娘,更加卖力地擦脸,只希望一会儿那群姑娘不要惊慌,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做完准备工作后,何瑞章努力分泌出一点口水润嗓子,张了张嘴听到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后,他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既然不能大声说话,那他只能跺着脚走路,发出声音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半步,那群姑娘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也许是他举着双手的缘故,她们并没有亮出武器,而是朝着他大声喊话,什么窝此哟内木,总之听着不像是中原话。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停在原地等人过来。
何瑞章等她们走来的空档,才发现她们那一伙人的数目并不多,除了外面放哨的四个,帐篷里只有三个,不过那三个包裹的严实看不出是男是女。
那群人走到他身前,将他打量了好久,其中有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外邦女子的眼神最奇怪,像是在看什么乐妓一般既大胆好色又猥琐难堪。何瑞章不明白这女子为何这般作态,但是他作为男儿被看看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说人家,只好当做空气无视。
他们又围在一起唧唧歪歪说了许多,商量了几分钟后派出来一个娇小男子朝他又叽叽咕咕说了一句话。
那男子穿得怪模怪样,上衣短得露出肚脐,裤子短得露出屁股蹲,头发很长但是什么颜色都有,鼻子上挂着一个银制的小环,好端端的嘴巴还涂成了紫黑色。
何瑞章强忍住心里的不适,朝他摇摇头,说道“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你们有人会中原官话吗?”
那男子显然也听不懂他的语言,皱眉剜他了一眼,又朝着身后打赤膊的女子说了句什么,随后那女子向唯一停留在帐篷处的黑衣人挥了挥手。
何瑞章不知道她们搞什么名堂,但又不得不耐心等那黑衣人过来,然而当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又瘦又高的女子看起来比他还高出一个脑袋,虽然黑发修剪得很短,但长相却是极美,和眼前这些或魁梧或奇怪的人比起来好看一万倍,更何况她的长相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像中原人的。
而当她开口问话时,何瑞章只差没蹦起来。
“你是中国人?”短发女子似乎很久没有说过中原话,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却一点也不妨碍这略微低沉的女声道出熟悉的乡音时,何瑞章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的何瑞章不想在外人前丢面,于是连忙擦干眼泪,生怕自己再出丑“是的,我是中原人,请问姑娘你们要去哪里?”
短发女子的神情严肃,而当先前对何瑞章肆无忌惮打量的蓝眼睛外邦女子朝她唧唧歪歪了一句后,她的脸色更是冷了下来“你从哪里来,据我所知这里可是无人区,离最近的人家也有几百公里。”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我夜行许久以为要葬生于
', ' ')('黄沙之下,没想到竟遇到姑娘你们,实乃大幸……姑娘你不用担心,我绝无歹意,既然这里是无人区,想来你们也要离开,不妨带我一起?我发誓,绝不会做出任何越举之事,如果能平安离开此处,我愿奉上百两黄金。”
短发女子的目光在听到何瑞章说出百两黄金后微微一闪,但又稍纵即逝“我怎么知道你没在撒谎。”
“我怀里有一块白玉,可值千金,若是我取不出赏金,就用它来抵。”
或许是何瑞章的表情太认真,短发女子只盯了他几秒就转头和自己的同伴交流起来,没一会儿她们队里那个黑嘴唇的男子突然大声嚷嚷了一句,不过很快被其他人压了下来。接着又商量了几分钟,那短发女子才重新说起中原话“我们暂时相信你,不过你得先把腰上的刀给我。”
何瑞章知道他们是谈妥了,虽然明白规矩,但还是没忍住多嘴“可是我把刀交给你,如果有危险我又该如何自保。”
何瑞章的语气担忧,引来短发女子的冷笑“我们这八个保护一个男人还是绰绰有余,你就放心吧。”
何瑞章没办法再争取,只好解开刀递给她“我叫何瑞章,何处的何,祥瑞的瑞,文章的章,不知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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