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012</h1>
风雪灌满了衣裳,吹得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赵荣华低着头,眼睫毛上沾满了雪花,融成颗颗水珠,她眨了眨眼,忍住鼻间的酸意,把手往袖中藏了藏。
待走到小厨房,两只脚已经冻得麻木湿透,她在门口艰难的跺了跺脚,将肩膀上头发上的雪片扫落后,这才掀帘进门。
灶火熄了,只余下青烟袅袅,混着鸡汤的香味让人腹内生出饿意。
灶台上盖了碗细面,过了冷水,不会黏坨,赵荣华特意留了一碗鸡汤出来,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今夜有人会饿。
天这么冷,若是能喝一碗热汤面,发发汗浑身都会舒坦。
她从灶火灰里扒出来两个红薯,又添了把柴,让火苗不大不小的燃着,随即脱下湿凉的鞋袜,放到灶口,用火温慢慢烘烤。
吃完红薯后,她从墙边小柜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包袱,坐在杌子上打开。
是绣到一半的越罗小帕,轻薄柔软,边缘已然用银线滚过边,中间是朵素雅的木绣球,一只浑身银白似雪团般的猫儿,从花后露出两只湛蓝的眼睛,可谓活灵活现,生趣盎然。
越罗蜀锦,乃是当今最贵重的料子,薄薄的一小片,花了她大半银子,这才好容易从尚衣局大宫女手中买下。
她绣完猫儿的最后一只脚,这帕子便完工了。
丝线走针精美无暇,乱针掺针滚针交错行进,又甫以钉线圈金等新颖技法,使这方帕子更为金贵。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靠幼时最讨厌的绣活赚钱。
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都在赵家请了先生授课,只她跟着祖母,书卷笔墨极少沾染,到现在,她那一笔臭字,写出来都不堪入目。
她收起针线,将帕子叠好放回去。
夜已深,那人怕是不会来了。赵荣华穿好鞋袜,从小厨房出来想往厢房回去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折返,将那一碗卧了鸡汤的面条装进食盒,抱着抄小路去了那处冷院。
院门口的灯笼都灭了,她推开门,才觉出院中荒芜,漫天飘雪覆盖着本就萧条的树木,鸟雀栖在枝头,听到来人,惊得扑棱着翅膀飞了一群。
窗牖昏黄,是房内火烛跳动的颜色,她叩了叩门,没人应声,便将食盒放下,又不放心,遂又敲了敲门。
她想起冬日的劣质炭火,不由担心里头的人会中毒昏厥,于是一咬牙,推开门。
房中无人。
简朴的木床,一桌两椅,还有铜盆花架,东墙边是一面柜子,柜门开着一半,可看见里面素淡的衣裳,床头木架上挂着一件半旧的兔毛氅衣。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皇子来说,着实太过寒碜,即便是个不被承认的皇子,那他得多不受待见,才能让同胞兄弟血脉父亲,嫌恶到如此境地。
她不敢待太久,放下食盒,转身要走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
容忌站在廊下,单薄的身子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袍,发间全是冰雪,他惊讶的瞪大眼睛,漆眸红唇有丝病态的孱弱,“淳淳,你来看我了?”
他吃的极快,时不时抬起头冲赵荣华腼腆的笑笑,乌黑的瞳孔干净明亮,像是纤尘不染的水晶。
“我实在太饿了,房中又冷,炭火用尽了,那两个内侍不知去了何处。我冻得坐不住,就出去转了一圈,原以为今夜要空着肚子入睡,没想到...”
他抬手,擦了下湿热的眼眶,又低下头,吸了口汤面。
赵荣华坐在对面的方椅上,冷风一缕一缕的沿着门缝窗缝钻进来,她拢着衣领,想起被容祀喂狗的一瓷煲鸡汤,她熬了两个时辰,先大火,后小火,熬得骨头都烂了。
一母同胞,有人暴殄天物,有人食不果腹。
“你袖口破了。”赵荣华叹了口气,从荷包里取出针线,容忌的手已经递到她跟前,两只袖口全都破了边,丝丝缕缕的线无不彰显着他的窘迫。
烛光很暗,赵荣华用针尖挑了挑灯芯,看到小几上搁着的几卷典籍,书封多有磨损,看得出是常常翻阅所致。
容忌一手托着下颌,一手任由赵荣华缝补,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遮不住眸中的纯澈,他看着针线灵活的翻飞,在他袖口补出整整齐齐的纹路,忍不住惊叹,“淳淳,你怎么什么都会?”
赵荣华低头,咬断线头后,眉眼一扫小几上的典籍,“我会的都是些粗活,”她站起来,才觉出脚有些冻僵。
天这么冷,他没了炭火,真的不好熬。
幼时做错事,或者无意中提到母亲,祖母都会将她锁在西苑佛堂,撤去一应吃食,连取暖的东西也不留下,她被冻得没法,只得不停地跑来跑去,等祖母消了气,接她出去。
“你夜里就看书吧,别睡了,等天明出了太阳,你让伺候的内侍去问上头要炭火,也不必给他们好脸色,你再不济,也是主子。”
她还真怕他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从前府里有个酗酒的家仆,寒冬腊月喝了两碗酒,竟在院里墙根睡下,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