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山高水浅,谷里却恰好相反,大川大河纵横交错,乃名副其实的水乡。入城须行水路,三人一船,加个船夫,边看周遭景致边聊着。
“大司徒,其实我一直想问,您的府邸为何不建在谷里城中?”
老人家眯着眼望了望远处城楼,“韶国灭,人事迁,徒留城中,岂不触景而生情,何苦自扰?”
君初瑶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半晌后轻轻说了句:“也是。”
一阵风吹过,水波轻漾,船也跟着微微荡起来,这一荡,荡得人心底一阵恍惚,眼前好似又是前世光景,繁华的都城,热闹的街市,吆喝的商贩,林立的城楼,她在城墙之上作画,侍女急匆匆跑上来,“公主,城墙上风大,您快些下来吧。”
她不回头,专心于手中画笔,“待我画完。”
“您日日身在这城中,这谷里城也是日日一个模样,有何可画的?”
她笑笑,“兴许有一日它就变了,也兴许有一日,我就再也见不着它了呢?”
于是也便一语成谶。
这一瞬恍惚过后,护城河忽入眼帘,她心中一动,眼前似又换了副景象。
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水被浸染成血色,驳岸上垒砌的条石不是这般旧旧的模样,而要新一些,城墙上满布的枫藤褪去,上头传来号角与战歌,千万将士齐齐高喝,声声巍峨:“泱泱谷水,佑吾城池!吾以吾身,佑吾大韶!昔之昭昭,与国同昌!今之殇殇,与国同亡!”
君初瑶凝视着城墙之上,不知何时泪盈满眶,一字一顿念:“泱泱谷水,佑吾城池。吾以吾身,佑吾大韶。昔之昭昭,与国同昌。今之殇殇,与国同亡。”
她的声音不似容泠脆如银铃,也不似君砚蓝冷若冰霜,是如其人般柔中带刚,细腻中自有铿锵之色,这一首掷地有声的战歌被她念出,似从渺远之地披风带雨而来,即便是并不能领会其中意味的孤刃,也听得心头一颤,如受切肤之痛。
君初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低头收了泪,随即笑道:“听闻这是韶国的战歌,觉得应景,便念出来了,大司徒见笑了。”
他也回她一笑,随即长叹一声:“倒真是有十六年,未听见这战歌了。”
她不说话,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孤刃,随即一抬手,拔出他腰间佩剑。剑出鞘,在烈日下似一道刺眼的光,孤刃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指尖按在刀锋上,轻轻一划。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腰直到一半却又僵住,欲上前制止的手滞在半空。
她不像要自伤,只是在指尖划开了一道小口,随即将伤口没入了河水里。那猩红自她指尖晕开去,漾入这清澈的护城河水中,一道一道的血色涟漪。而她面上神情平静,望着自己的血与河水相融,直到河面又恢复澄清之色才将手移开,随意扯了截衣袖往指上一缠完事,将剑递回到孤刃手中,然后悄悄作了个“嘘”的手势。
孤刃愣愣地接过剑,似对这世子妃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作风很是头疼,暗自想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主子呢?挣扎了半晌,还是决定听命于眼前人,反正主子夜夜都来司徒府,有什么事情不会自己瞧吗?
大司徒佯装未见她这一奇怪举动,心中却是叹息了百遍。
无法与国同亡的公主,最终在十六年后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祭奠她的国与她的子民,幸哉?悲哉?
君初瑶也知晓他此刻心中所想,他懂她难处,因而明知她是公主却不相认,两人间这一番心照不宣,正似昔日公主与老臣的默契。这一层纱虽薄,但不可揭,不应揭。
千里外长宁城中,炎炎夏日里正有一人端坐轿中,行于街市。轿子在一间药铺前停下,轿中人披面纱,被丫鬟搀着走下来。
内里隔间,一位老者见此人进来,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这些日子常常光顾药铺寻诊,身子也没什么异样,却回回给出一锭大得惊人的银子,要他对自己腹中胎儿的情况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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