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清的动静引起了楚墨痕的注意,他和玉宛快步走到无清身边,关切道:“感觉身子可好?”
无清的嗓子受凉,声音嘶哑,“小……在下无碍。墨王爷,您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他心急火燎的神情令楚墨痕不忍心再重复一遍。
无清一把推开他,走下床看到了桌案上的战报,霎时瘫软在枕上。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吗?
无清扶着桌边就要往外走,顾小瑞急忙拉住他,“师傅,夜色已深,您这是要去哪儿?”
无清喑哑地说道:“回慧山寺。”
顾小瑞自是不肯放他回去,“师傅,您这还病着。慧山寺那边小的替您跑一趟,给无尘师傅说一声,您且放心养病……”
无清推掉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我有东西要拿……我有东西要……”
话还没说完,无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睡梦中,他似乎回到了慧山寺,依稀听得墨王爷在同师父讲话。
楚墨痕偏头看了一眼无清,对慧觉叹息道:“本来应是本王将师傅照料至痊愈,再送回,可师傅口中一直念着什么‘我信’、‘有东西要取’,本王只好将他送回慧山寺……”
慧觉行佛礼谢道:“阿弥陀佛。承蒙墨贤王搭救已是无清的福气,岂敢劳驾王爷亲自照料?慧觉代无清,多谢王爷施以援手。”
因楚墨痕还有要事在身,无尘亲自送他出慧山寺,并赠送几本经文。
无碌来回跑着给无清师弟替换额头上的凉布,“师弟师弟啊,你快些好吧。等你好了,师兄一定替你做主,让无尘师兄给你道歉。再有下次他这般气你,师兄定会站在你这边!”
无清躺在病榻上,果真如楚墨痕所言,口中不停念着:“我信……我信……”
无尘送完楚墨痕回来,担忧地望着无清,继而焦急地看向慧觉:“师父,这……”
慧觉摇摇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孽缘孽缘……”
无清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多时候昏睡在榻上。但凡一有意识,就嚷嚷着找东西。
无碌以为勤奋好学的师弟要看经文,都快把藏经阁里面的佛经搬空了,也没见无清翻一本。
再这么被他折腾下去,无碌早晚瘦成那日大雨时空中苗条的闪电。
无霜好几次都想进无清的禅房看望他,每次都被无尘抱走,宽慰道:“你无清师兄喜静。”
不过这可难不住小机灵无霜。有一次他偷偷溜进无清师兄的房间,满屋子苦涩的药渣味,差点让他把刚吃过的素斋呕吐出来。
他看见无清师兄站在凳子上,在积满灰尘的高架上来回摸索,心急如焚。
无霜费解地离开禅房,正好撞见了无尘,他便告诉了无尘师兄。
无尘拿着剃刀,走进房内,无清已然坐在桌旁。
“师兄看你最近闷在房间,不如去大殿听听经可好?”
无清一言不发,呆坐在原地。
“无碌在忙祈福之事,暂无空闲帮你剃发,师兄来帮你剃走这多余的青丝。”
无尘手中的剃刀刚要落在无清的头上,后者倏地起身,冷淡地回:“多谢师兄,师弟暂时还不想剃。”
无清阴郁了大半个月,终于走出了禅房。
季夏最热的日子已然过去,慧山寺前来进香参拜的施主忽然多了不少。
无清眼神空洞地走在慧山寺中,听到了女香客同无碌的谈话。
“无碌师傅,您看接下来还需什么?”
无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尽可心安,每逢初一十五来虔诚上香,佛祖必会看到施主的诚心,保边塞平安。”
女香客长叹一句,“世间哪有神佛?不过求个心理慰藉罢了。小王爷身为将领,都战死沙场了。我等泛泛之辈,只能坐等匈奴夷族人的铁骑踏遍这京城……”
女香客失望离去,口中还不忘嘀咕:“既没一身本领,又何必跑去那雁鸣关,徒背这骂名……”
心中如同有座坚硬的城池,轰然之间倒塌,残垣碎片到处都是。
无清耳边宛若春日辛勤忙碌采蜜的蜜蜂来回乱飞,嗡嗡作响。
他的心似是在被无间地狱里的油锅里游荡过一番,生疼。
无清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活着,无清没能说一句;他死了,无清便要一路为他诵经超度回京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一身的纳衣,适时脱下归还佛家。
无清毅然决然地转身,正巧碰上了他躲了几月之久的师父慧觉。
第27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3)
“师父。”无清双手合十尊敬道。
慧觉和蔼笑道:“无清不再躲为师了?”
无清放下双手,淡然道:“不躲了。”
慧觉转身进了大雄宝殿,双腿盘坐在蒲团上,“既然不躲了,便随为师进来吧。”
无清跟在他身后,抬头望向中央端庄肃穆的佛陀——他的右手手掌立起,正对无清,佛像上隐约露出慈祥的笑意。
以前无清总不敢正视佛祖,觉得他的手掌会忽而伸长,将无清打入经文中记载的最苦难的无间地狱,惩戒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现如今也敢挺直腰板,虔诚地端坐在佛陀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