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脏出血很疼的。”
“同同很疼的。”
第十七章烟花
向俨在手术室外坐了很久,然后换上衣服进了手术室。
同同妈妈哭着离开了医院,留同同爸爸一个人倚在墙角。
向兴学沉默着看玻璃窗外夜色散尽,朝阳升起。
同同没能看见新年的第一束光。往后的每一束光,同同都看不到了。
同同才五岁,她还没有交到许多朋友;世界上还有许多的风景,等着她去看;还有许多许多的漂亮裙子,等着她来穿。死亡终结了所有的等待。
向兴学没有料到,他以绝望告别旧岁,又以悲痛迎接新的一年。
医院忙起来的时候,同同爸爸说:“向先生,请你帮我谢谢向医生。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医生,他能救活很多的人。”
向兴学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儿?”
向兴学很怕这个中年男人活不下去。
同同爸爸双眼通红,极力想挤出一抹笑,但他没有成功,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今天过年,也不知道办丧事的上不上班,我想尽早把同同从医院里接出去,她……她还是不喜欢这种地方。”
向兴学不知道该对这个父亲说些什么,他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向兴学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慢慢离开了向兴学的视线。
傍晚的时候,向俨找向兴学要车钥匙。
向俨一夜没睡,又在办公室里坐了整天,向兴学怕他出事,便问:“你开车去哪里?”
“涵洲。”
涵洲是江心的一块陆地,没被开发过,鲜有人至。
“去那里……干什么?”
向俨注视着向兴学说:“给同同放烟花。”
向兴学的心被向俨的话狠狠地攥了一下,痛得突突跳,“我陪你去。”
涵洲的夜比城市要黑,江的另一面灯火通明,更衬得洲上路灯昏沉。
向俨找了一家小卖部,买空了最贵的大烟花,又买了一只打火机。
小卖部的老板高兴极了,帮向俨把烟花往后备箱里搬,向俨就揣着兜在一旁走神。
向兴学和老板娘说:“再给我一包硬壳的桐花,还有打火机。”
向俨看都没看向兴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向兴学把车开到了洲头最开阔的地方,从那里,跨过漆黑的江面,跨过层层叠叠的楼房,就是桐大附院。
同同的病房在十七楼,视野开阔,是单人间。同同的爸爸应该负担不起病房的费用,向兴学觉得病房也是向俨安排的。
向兴学蹲在车的另一面,在冷风里点燃了一支桐花。
烟雾袅袅地升腾,向兴学忽然没了兴致,他勉强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穿胸入肺,横亘在心头的悲痛不减反增。
同同的死与向义武的死很不一样。
向义武病了很久,每一粒药,每一次化疗,都是在续命。他活了七十多岁,饮尽人间百态;他和他的儿孙,都知道他命不久矣。向兴学做了两年的准备,有不舍,但还算是平静地送走了父亲。
同同呢?她还没开始认识世界,她还有几十年没来得及活。她天真,爱笑。她挺过了手术,她妈妈相信她要好了。
向兴学也以为她要好了。
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看同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世界上最大的绝望就是看见希望。
向兴学想得入神,没听见什么征兆,烟花“砰”的一声把向兴学惊得手抖。
烟花响一声,向兴学心颤一下,手里的烟灰被震得簌簌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