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泽听完王颜的话,特别是当他听到刘洋的名字,表情缓和了不少,说:“好久没听到有人在我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了,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没想到,这里的人都快把我给忘了,外面的人居然还有记得我的。”
“您和刘洋将军,都是历史课里必学的名人,特别是南平之战,可以说是战术史上的经典战……”
“历史课?”
王颜像个听话的学生,说话被打断也没有丝毫的生气,应声回答:“是的。”
邵泽失笑,好似有些伤感,摆摆手说道:“勺子沟还在吗?”
王颜挠挠后脑,“听说那里建了一个博物馆,但是我没去过,所以……”
邵泽走到王颜的身边,拉着王颜的手,拽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嘴里说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来陪我聊一会儿。”
王颜虽然是青壮年,但是对方是个身体被改造过的人,力气大到没法反抗,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若是换了平时,王颜自然是愿意和一位真实经历过历史的人交流,但是现在自己的处境,拿到吴为的笔记似乎更加重要。
王颜被拉到了一个池中的亭子,三面环水,池子里种着荷花,娇艳异常,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亭子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求是”二字,亭内摆着石凳两个,石台一个,特别像古时候位高者找人谈心的场所。
王颜端坐在偏矮的石凳子上,双腿伸不直,如坐针毡。邵泽一直看着自己,直勾勾的,如芒在背。
“我有一个故人,和我说过外面的故事,我也很久没出去了,你们发展得快,和我说说吧,现在的外面怎么样了?”邵泽问道。
王颜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硬着头皮说了几条,不过是成长院、法网之类的普通内容,但是邵泽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发问,比王颜教过的所有学生都要认真。
“真好,果然是好,孙哥说的真对。”邵泽嘴里小声嘟囔。
“邵泽将军,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王颜对旧历人本来就有一种莫名的害怕,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参加过第一次大叛逆的老兵。
“没有了,你说的非常好,像个教书先生。”邵泽回说:“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在这里住了大几十年了,要说了解,恐怕没人能比得上我。”
王颜自然是有许多问题的,采访历史亲历者,机会难得。但是碍于现在这个身份,问太多也不大合适。“您,您随便说说吧。不管是以前的事儿,还是现在的事儿。我对这些都是不会很了解,说什么都行。”
邵泽微微笑,翘了二郎腿,开始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故事很长,从旧历时代开始,年轻的时候如何犯错,不服父母管教,最后被送到了军队。刚开始也是个刺头儿,直辖的领导就是后来的草原冰狼——刘洋。灾祸初期,自己跟着刘洋流窜到中亚,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战争,刘洋一步步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己也跟着发展到了顶峰。可是好景不长,孙禾的死击垮了刘洋。整个格式化行动邵泽都没有参加到,当时的勺子沟是了无生趣的,是灰暗的。直到自己接到任务护送第一夫人米娜前往米格格勒,最终被捕。而后被当作战犯进行改造,直到第二次大叛逆的时候再次遇到商徵羽,在母亲开辟爱城后,跟着商徵羽到了爱城,紧接着开发伊甸……
整个叙述都是按时间顺序的,逻辑性很强,好像准备了很久,王颜一开始只是想随口问问,毕竟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兵,可能没受过什么教育,说出来的话可能不成章法,但是没想到自己三分钟就被带进去了,聚精会神地听讲,直到对方讲完,自己都意犹未尽。
“你想不想回外面去?”邵泽说完后,看王颜沉浸在某种思考里,发声询问。
“嗯?我,这个,也不是很想……”
“怎么可能不想,人都是认死理的。这里的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当然觉得里面好外面差,可你是外面来的,真要你选,你愿意回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吗?你去外面转转就知道了,和你说的比起来,这里的人,真是糟透了。”邵泽说。
王颜听到这里警觉起来,按照他的理解,一个伊甸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政治倾向,更何况还是个第一次大叛逆时期的老兵。于是佯装说:“也不能这么说,人说到底是丑陋的动物,爱上丑陋总比粉饰丑陋更舒服。”
邵泽将双手横于胸前,这是防御的姿势,睥睨着王颜,说道:“丑陋的东西,光凭想象确实容易接受很多。可是当它就在你的面前,膈应你,撩骚你,黏着你,在你身边萦绕,还挥之不去。你恶心、愤怒却毫无办法,这时候你会想什么?‘爱上丑陋’?得多么自负的高位者才能说出来的恶心的措辞,我告诉你,人的丑陋不值得被爱上,如果能够消灭这种丑陋,千万不要犹豫。年轻人,我以我一百多年的人生经验,给你提个建议,不要相信你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哪怕它在你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邵泽说完这番话,起身离开,临走给王颜指了一条路,那是回到房间的路。王颜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邵泽的意思是不用在出门了。
王颜回去的路上,一直如鲠在喉,邵泽的话反复咀嚼,怎么想都是极有杀伤力的誓词。他一方面叙述了自己选择,另一方面又把原生教育批判了一番。他倒是逻辑通顺了,可是这话放到王颜身上,否定原生教育,自己的原生教育就是新历的教育,否定它?难道让自己投商吗?又或者,这里面还有别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咀嚼出来的。一个经历这么丰富的长者,说了这么一段话,到底是想要什么?
王颜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乙巳还没有醒,安静地躺在床上,王颜觉得心中没有趣味,也倒头睡去,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再度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微风拂过,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乙巳已不知去处,王颜伸了伸懒腰,昨天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竟然有些恍惚。
王颜一看时间,发觉已接近中午,这个时候乙巳还没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去了。趁此机会,抓紧时间去别墅拿回吴为的笔记才是!王颜按照昨天的记忆摸索着路线,好在随着国庆节的靠近,招待所的人也变多了,稍微打听一下就找到了出口。王颜站在招待所的大门口,望着门外冷清的大街,深吸一口气,这脚踏出去,自己就等于羊入虎口,深陷未知。但是如今自己已经是身陷囹圄,也只能挺着胆子,虎口脱险了。
王颜计划,走到大马路上,打上的士车,到别墅取笔记,然后再回来。只要不暴露自己是新历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真实的现况就是这么不遂人愿,王颜直走出十个路口,也没有打到一辆车。倒也不是没遇到车,只不过对方要么说太远不去,要么说自己要换班,更有的人说自己正在跑预约单的业务,不接招手的。原本认为钱是自己最大的问题,没想到车都上不去。
王颜在路边犯难,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问路,但是王颜不敢。只好靠着认字去理解,去寻找。
王颜似乎摸索到了一条公共交通的轨道,可以投币乘车,身上虽然没钱,但是凭借着自己的样貌,去卖个惨,估计车钱没什么问题吧。就这么想着,王颜循着轨道入口就去了。不比招待所门口的清冷,这里人头攒动,到了轨道入口处就更加摩肩接踵。来往的人多,各个面无表情,急速穿梭。王颜试图拦下几个人,表达自己的苦处,但是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摆手拒绝了他,就好像压根没有正眼看过他。王颜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脸在这里不吃香,可是没走几步,就看到来往的人群中还有好多像自己这样的“乞讨者”,甚至不乏衣衫褴褛者。自己衣着光鲜的,相比之下,确实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正在烦恼之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子靠近自己,用手肘轻触,眼睛四处瞟,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兄弟,要吗?真的假的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商徵羽可汗玩过的也有,价格实惠了……”
王颜一下子没听懂,只是呆呆得看着他。那小子见王颜没反应,又说道:“都是大老爷们你害羞什么呀,看你这样子,没怎么玩过吧?没事,我们这边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商榷你知道吧,不近女色的,到了我们那儿,你瞧怎么着?爽得服服帖帖的!”
王颜听到这儿,才算明白过来,感情这个小子是拉皮条的。虽然听起来满嘴跑火车,但是这小子就敢在公共场合拿领导人和军要做广告,可见也是个胆子大不要命的。
“商榷,他不近女色的吗?”王颜打趣问道。
“那可不,你不知道?国民老公商榷将军,花一样的年纪,却从来是只干活,不要女人的。但是啊,男人就是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那天啊,嘿嘿……”小子看着年纪不大,但是这股子猥琐劲像是长在身上一般,莫不是从小在猥琐池子里泡大的?王颜只是八卦了一下商榷在顶层民众里的名声,不曾想这小子叭叭地说了一大段下流话,有些东西甚至闻所未闻,连浸淫欢好多年的老司机都忍不住心脏砰砰跳。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今天赶时间。”王颜见对方根本不想停下来,只好打断他的话。
“别啊,兄弟,你这儿听了半天,咋说不来就不来啊。我们这儿还有新历人套餐呢!特地进了一批新历的小妞,T细胞你知道吧,到时候,想怎么玩儿就……”小子正在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地介绍,却被王颜一把拉住右手。
“新历人?”王颜面色沉重,伊甸是有来无回的地方,不可能有这么多新历人。如果之前推断得没错,伊甸一直有新历人绑架的计划,这些被迫出卖自己的新历人,应该就是诶淘汰下来或者逃出来的新历人。又或者,伊甸有贩卖人口的途径,顺着这条路,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突破口,“你那儿有新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