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05节</h1>
晚课颂闭,兰生心思恍惚地竟然迷了路,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放生池边,朗月映在波光中,兰生微一低头,借着月光看到湖中一人光溜溜的脑门,尖嘴猴腮,瘦得不成人形,不觉悲从中来,想当年在宝路镇上,兰生也算是客栈的活招牌,尤其是对女主顾,甜甜一笑,唤声姐姐,不知为客栈招来多少生意,偏这一年的流亡生涯早已把当年宝路镇上的俊巧小二折磨得面目全非,亦难怪那乔万认不得他来。
过往种种苦难在眼前闪现,兰生越想难受,忍不住一屁股坐在池边,放声啜泣起来。
忽而有一人对着兰生的耳朵吹气,一手微搭兰生的肩膀,兰生吓得一跳而起,回头一看,并无任何人影,正疑惑中,又感到似有一人在他背后吐着呼吸,兰生低头再看池中,果然池水中除了自己的身影外,似有另一人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后。
头顶正是一棵百年槿树,新长的碧叶滚着夜露,滑过刚暴出的小花苞,轻轻滴在兰生的光脑门上,混着兰生的汗水,延着兰生的鼻尖滑进他的嘴间,他却大气亦不敢出,只得极慢极慢地回头。
月色溶溶,青草和着花香四逸间,眼前一人鼻对鼻,眼观眼正对着兰生,那人长发披肩,及腰飘垂,身上宽松地套着一件月白袍子,袍子一角,隐隐绣着一种漂亮的花样,似是并蒂西番莲,随夜风荡起,鲜红耀眼,同那女子一样,沉默地看着兰生,似是女鬼一般,苍白的面目隐在乌发之中,看不真切。
兰生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骇在那里,那个人亦是极慢极慢地抬起头,借着月光,一双紫瞳印在兰生的眼中,发着幽幽的光。
兰生吓得尖叫出声,不想那人也吓得尖叫出声,两人对叫一会儿,兰生这才想起要转身逃走,跑了几步便被河边小石给绊倒了,磕磕绊绊了好几下,好不容易跑起来,那双紫瞳又在眼前,她正弯腰看着他,这一回兰生看清楚了,竟是一个紫瞳的清秀佳人。
兰生脑中响起的全是宝路镇上的疯道人说得那紫瞳花妖的传言,脑中第一反映便是,为啥这辈子花妖精就是要跟他过不去呢。
惊恐的瞬间,他左摸右摸,想拿什么碎石杂物投掷,河边只是鹅卵石镶刻而成的岸堤,一片平整的碎石扔去,那白影也不躲,怀中一物,扔了出去,然后转身再跑。
兰生跑到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惊魂未定地左右望去,原来自己已然跑到放生池的对岸了,清水寺的放生池连着凤州城的渭水,加之寺内有千年闻名的疗伤圣泉,故而在二百年前得名,那放生池虽名为池,其实却是一个人工大湖,水域宽阔,波光粼粼。
白影立在湖边对岸,远远地看着兰生,默然无声,兰生一时也似定在哪里,那女子月白的身影在浩淼的水面上随月影聚灭无常,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蹲下身检起地上一物,似是放在月光下看了半天,又慢慢放在鼻间嗅了嗅,然后猛地一口咬下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在兰生丰富的想像力的指引下,他不由自主地将那馒头想像成他自己的脑袋,然后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意识到,那个东西应该是刚才自己掏出来砸向她的粗面馒头,今天一整天胆战心惊,连饭也没有心思吃,慧能担心他,就在做晚课前偷偷塞给他的。
兰生心中一动,妖怪是不可能吃馒头的,如此说来,那白衣女子不是妖怪啦?
心思百转间,那个女子已经吃完了馒头,复又慢慢抬起头,一双紫瞳漫无目的四处看着,最后,又扫向了对面的兰生。
兰生的心里又咯噔一下,忽然又有人在他耳朵边吐着呼息,他又吓得一转头,立刻被湿漉漉地舔了满脸,兰生抹了一把脸,却见一只黑狗正亲亲热热地对他吐着舌头,兰生木然地又被舔了半天,终于讶异地唤出那只狗的名字来:“你是小忠呐。”
黑狗响亮地汪汪叫了两声,似是很高兴兰生认出了他,两只前爪趴在他肩上,对他哈哈乐着。
兰生见到宝路镇的老朋友,不由激动道:“小忠,原来你也没有死啊。”
兰生抱着黑狗,一时忘情地哭出声来。
“哮天犬,”有人轻轻笑着,兰生抬头看去,月光下站着那个紫瞳的女子,微微弯腰,笑吟吟地看着他和黑狗。
兰生啊地轻叫,害怕地抱紧了黑狗,心里颤颤地对自己说道这个女人还是妖怪,要不然怎么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他结巴道:“他是小忠,你是谁?”
“他叫哮天犬,不叫小忠,”她在那里柔柔笑道,并没有回答兰生,只是对着小忠招招手:“哮天犬!快来呀!”
小忠在兰生和女子之间转头转脑一阵,然后选择欢快地奔向那个女子。
她蹲下身子搂着黑狗,对着兰生歪着脑袋看着兰生想了一阵,然后恍然大悟地叹道:“二郎神......你是二郎神,”她咯咯笑着拍手道:“哮天犬认得你,你一定是二郎神。”
何谓二郎神,何谓哮天犬,兰生的小脑瓜飞快地转着,其实的他还没有机会读过那本迷乱后世的西游记,所以还无法了解这其实是剧中重要人物。
于是当时的他再一次得出结论:
第一,这定是一个到寺院来清修的富贵小姐;
第二,她清修的原因,很有可能同她的脑子有点问题,理由是前个月就有个户部官员的千金因为中了邪,到寺里住了半个月才放出来。
第三,她可能是西域人,所以她的眼睛是紫色的。
兰生站了起来,拍拍僧衣,冷哼一声:“这位小。。。。。姐,大半夜地,您这么晃来晃去,可把小僧给吓死了。”
那女子却忽地直起身来,似是凝神细听,并没有答他的话,那黑狗也似支楞着耳朵。
远处一阵若隐若无的古琴声传来,那琴音空灵缥缈,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淡的哀伤,似是有人在怀念无穷无尽的往事,兰生悲伤的过往也被勾起,历历在目,甚至打开了他记忆中最深藏的一慕,好像曾有雪白温暖的躯体躺在他的怀中,充满了兰花的香气,那浓艳的红唇在他的耳边优雅而妖柔地说道:你的名字就叫兰生吧,去吧……兰生。
急促的狗叫之声惊醒了兰生的迷梦,再抬头时,却惊觉自己的两颊早已挂满泪水。
兰生描了一把脸,细细辩了辩,那琴音好似从西厢房的听涛阁里传出。兰生记得今晚昊天候宿在东边的流歆阁,而在西边听涛阁夜宿的是踏雪公子原非白。
那女子似是痴了一般,跟着那琴声慢慢向前走去,小忠在她身边不停打着转,焦急地仰头叫着,似是阻止她的前进,最后咬住她宽大的长袖,使劲往后拖。
一股咸湿的风若隐若无地吹来,侠带着西北的风沙,吹迷了二人的眼,墨黑的天际蓦地闪过一道金光,如金色的游龙挥舞着利爪撕开了天际,对着人间愤怒地咆哮着,听涛阁的琴音也嘎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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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双子座小候爷的木槿花西之漫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瞧瞧 ,这位大大的幽默传神,深得我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清水育兰生(四)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末有group meeting, 还有两作业开动了,下一章节将挪至周二22/7晚更。
金龙般的闪电游过流歆阁雄伟的屋脊,巨烈的霹雳就像响在耳边,原非烟猛地睁开了眼,从梦厣中惊醒,外床空空如也,一如往常,轻抚向属于他的床铺,凝脂玉般的温手只是触及一边冰冷,想来那枕边人离去已多时。
“小姐有何吩咐?”早有一个家臣打扮的劲装丫头,跪在纱帐之前,轻声细语地轻问着,听候吩咐。
小姐是属于出嫁前的称呼,并不如往常一般敬称昊天候夫人,敢这样称呼的,唯有原家陪嫁的暗人初信。
原非烟淡淡地垂下了眼睑,向床外微俯身,轻声问道 :“候爷何时起的身?”
“回小姐,丑时时分。”
原非烟轻叹一声,撩开芙蓉帐,示意初信伺候她起身。
“小姐两个月前才流了小公子,身体尚还虚寒,且歇着吧。”初信急急地上前扶起原非烟:“王爷嘱咐过小姐,万万好好调养身子。”
原非烟俏目一横,初信闭上了嘴,给原非烟披上了一件狐皮褂子,又小心地将劲子里的头发捋出来,立时黑黛似的秀发批批淋淋地几要坠地。
原非烟坐到镜前,初信便取了半月玉梳细细地笼了笼原非烟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