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陵光……听她故友说,她一直住在这。”他问得很谨慎,像是不知怎么说才好,局促不安地比划着,“大概这样高,长得……很好看。”
霓旌觉着好笑:“我不认识叫陵光的姑娘,也不知你说的好看,是怎么个好看法儿。”
他抿着唇,似有些着急:“就是——就是很难得的那种好看,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霓旌:“……”
他大概想起了什么,犹豫半响,试探着道了句。
“啊。”霓旌恍然大悟,“你是来找渺渺的?”
他愣地点了点头,“她在这吗?”
“在是在的。”霓旌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她说要出门一趟,过几日才回来,今晨在她屋里发现留了字条,不知碰上了什么急事,许是天不亮就走了。”
“可有说去哪儿了?”他怔忡地追问。
霓旌想了想:“那地儿我也只是听说过,好像叫……哦,叫九川。”
他倏地顿住,眼中的渐渐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多谢。”
说着,转身便走。
“哎!”霓旌也不知为何素昧平生,竟还挺想同此人多说几句的,“公子哪位?是渺渺的朋友吗?”
他停住,默然几许,回头欣然一笑。
“在下重黎,实不相瞒,她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夫人。”
九川近人间,较之众多下界的仙山仙府,流传更广。
凡间众多志怪传闻,多出于此处,有些是海上过客亲眼所见,有些则是胡诌杜撰,玄龙一族倒也豁达,话本里编得精彩了,还差人买回来传阅议论。
泉灵谷是热闹的,若到谷外,近海岸处,却是空旷寂静。
一场春雨过后,青黄的草叶已有半丈高,裕华坡上开满了斑斓野花,挂着露水,在风中摇曳。
薄纱袖袍似乎摩挲过低垂的草叶,想要细听声响,却被倏忽而至的风声湮没。
陵光在这片蔓草清风中坐了很久,久到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此的。
夜半一场梦魇,一碗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落泪的小面,她就逃了出来。
逃到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喧哗远去,天地清明,干干净净的一场初见。
她征战八荒,杀戮无数,那一日,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温柔,说她好,带着纯真的笑,请求她成为他的师尊。
她当时心如擂鼓,几乎是慌乱的,想要逃走。
可是双脚像是生了根,被他抓住了衣袖,就再也逃不掉了似的。
神使鬼差地,用曾经执剑厮杀的手,接过那一捧温柔的紫阳花。
清清冷冷度过了好些年的心上,突然涌入一阵毫不掩饰的温暖,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好的一个决定。
可岁月流转,过往仓皇,她回到这,想要找到当年抬起头,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想要想起那一日,自己到底是用怎样的神情回应的他,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了。
她曾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师父,后来又不知怎么做好一个妻子,以为自己终会为苍生而死,到头来留在那儿的人却是他。
得知问天珠所选之人的那一晚,他眼中闪着坚毅的,明亮的光,对她说这次没有给她丢脸。
想起这些往事,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陈年的疤结成了树疖般坚硬的茧,梗在那儿,不疼了,却也忘不掉。
她疲倦地坐在山花蔓草里,合上眼,风吹过来,似也留下了片刻的温柔与安宁。
耳边传来布料摩挲草叶的声响,轻柔而缓慢,带着谨慎小心的斟酌。
她不记得自己给折丹递了拜帖,泉灵谷中的玄龙应当都在忙活过几日少缓的生辰,此处娴静,无人搅扰。
可那脚步声,却是真切的。
腕上的瑶碧石骤然快闪了一下,她抬起眼,回过头,一阵清风吹动草叶,枝头花影繁茂,叶影婆娑。
寂然天地间,只一道荼白的身影孑然而立,英姿逼人,额前的碎发间,上神的金印若隐若现。
他似乎比她记忆中又高了些,褪去了魔族的戾气,周身飘然而起的灵泽似水般温柔,一双漆夜般的眼,笔直地望着她,没有一丝动摇闪烁。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束新开的紫阳花。
陵光僵住了,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切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初的相逢,不同的是,这次仰视的人,换成了她。
她觉得是幻影,觉得是自己又在做梦,觉得是回忆垂怜,让她再见他一面。
可那道“幻影”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替她擦掉了脸上滚滚而落的泪。
指尖暖得发烫,能感受到指腹细细的薄茧抚过眼角的粗糙。
真切得让她感到害怕。
“我听颍川和东华上神说,你很早便离开昆仑了,于是又去趟符惕山,江疑说你住在人间一座城里,我找到那间医馆,碰上了霓旌,她说……你来这了。”
他平静的,却又有些不安地讲述着自己一路是如何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