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我回来后,虽令你措手不及,但同我交友,的确是个让我放松警惕的好手段。你借这个躯壳与我斡旋,若不是清风师兄查明了青乐城的事,还有你今晚下在安神茶中的东西,我至今仍不愿随意怀疑你。”
谁能想到‘余念归’是早已不存在于世的人,站在她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余鸢而已。
那些年少轻狂的笑语,相互扶持的信赖,皆如虚梦,都是假的。
她不知这是无尽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布局,无论哪一种,都教人心寒。
勿怪当初陆端华怎么都找不到她身上的邪气,朏朏本就是她将无尽从令丘的玄火中带至天虞山的容器,又怎会轻易教人察觉?
余音阁外时有时无的邪气,她突然失去记忆又“恰好”在那一战后恢复记忆,种种蹊跷终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一切豁然开朗,却又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余鸢苦笑了声,事已至此,何须绞尽脑汁地圆这个千疮百孔的谎言。
内丹损伤后,她的修为大不如前,为了让‘余念归’这个人格能从她体内剥离出去,足足用了十八年,却还是被她看穿。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昆仑武神,即便坠入凡尘,沦为肉身,也总能留意到旁人极容易忽视之处。
不过能逼得她魂飞魄散一回,她已经觉得很是痛快了。
“知道我就是余念归的时候感觉如何?失望吗?痛心吗?当初我父君乃至蛮蛮一族为了昆仑遭遇灭顶之灾,你可曾为他们的死感到自责过?你,还有昆仑山那帮孬种!你们压根就没想过来兽丘支援!我父君直到战死,都没等到一个援兵!众神之首?救世之尊?你什么都不是!谁要你的怜悯!……”
余鸢鄙薄地啐了她一口,双目赤红,如同地狱爬回的恶鬼,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化为毒蛇,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
“我一直想看看你追悔莫及,众叛亲离的样子,谁会掏心掏肺地同你这样薄情的人做朋友?呸!你也配!”
冷言如刀,狠狠地将她方才的斥责驳了回去。
陵光静静的听完她的怨怼,只觉寒意逆涌:“……这些话,你埋在心里多久了?”
余鸢呵地笑出了声,总是笑意盈盈的面容因愤恨而扭曲如鬼:“你觉得是从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将我带回昆仑,好生养大,我父君和族人的死就这么一笔勾销了?我是因为族人的牺牲才侥幸活下来的,所以要对你,对昆仑感恩戴德?要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不肯出手相助,哪怕你派一个援兵来——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来兽丘看一眼!……”
她的呼吸仿佛被历久弥新的恨狠狠攫住了,连着血肉,骨头,连着五脏六腑一并扯出,那般痛楚,无人能感同身受。
想到自己的父君,族人,她的眼眶都红了,嘴唇哆嗦,难以遏制地发着抖,即便晓得挣不开陵光的法器,也发了疯似的撞过来!
“渺渺小心!”步清风一慌,下意识地唤出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挡在了她面前。
陵光眉头微蹙,手腕一转,注入气劲,将余鸢掷了出去。
许是她还顶着这张脸,陵光到底未能下狠手,看着她跌坐在窗下,目光恨极地注视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芳淮他……兽丘一战,已成事实,我无话可说。”
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千百回,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呵,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君的名字……”余鸢双目赤红,“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云渺宫中每日来来去去的那些仙君,我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享受琼浆玉露,世人敬仰……我只觉得恶心!我总会想,想着他们什么时候会遭报应,什么时候也尝尝灰飞烟灭的痛!”
她的笑逐渐变得癫狂,似是日思夜想的期盼终于得偿所愿。
这样的神情教人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疯了……”孟逢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与她吵吵闹闹,却嘴硬心软的那个余念归,不如说从陵光道出她的真正身份后,她就觉得这更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
陵光心头一咯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五千年的不周山大劫。
那年惨况犹是昨日,滔天火海中,漫天仙灵所应星辰接连陨落,天地昏黑,唯有火光将九重云霄染得瑰红如铁。
她专注于对付执明,却总觉得有一丝违和。
她早该想到的。
如此聪慧的小殿下,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念情深助妖邪,毁修为,为了无尽如此费尽心思?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昆仑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枉她自觉当年算无遗策,便是败了也只觉是执明幕后操纵,坏了大事,却忘了执明只是想保住东华性命,与其他仙家无冤无仇,根本没有理由杀这么多人,怎会演变成神族几乎全灭的状况?
恨极了昆仑的人,从来就不是执明,也不是重黎。
“你若是恨我,找我一人寻仇便是……”陵光的声音颤抖着,却不知是气的,还是为她可惜。
余鸢看了看自己,事已至此,想从她手里逃走只怕难如登天,也懒得再多言一句。
僵持良久,陵光看了眼榻上安睡的两个中皇山弟子,整座潮汐殿都被她施了法,便是闹出更大的动静,也无人会醒来。
她叹了口气,看向步清风:“将人押去云渺宫下的地牢,严加看管。”
说着,撤去了不染,换上捆仙绳,把人交到了他手里。
步清风神色凝重地看了着眼前的人,反复捏拳,终是接过捆仙绳的一头,将人带出了潮汐殿。
陵光拍了孟逢君一下,才将她从震惊中扯了回来。
第八百五十七章 :关押
从潮汐殿到云渺宫,须得翻半座山。
不知是因为夜深人静,不宜闹出太大动静,还是心中万念交织,无心驾云,所有人都沿着山道,静默而行。
步清风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沉,侧目望向身后的女子,她垂着眸,面如死灰,觉察到他的视线,也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一句话都不想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