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思索片刻,皱起了眉:“近来闹得仙门上下鸡飞狗跳的那几桩?”
陵光点了点头:“对,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魔族早有预谋,揣测着背后可有暗藏私密。”
“要打起来了?”司幽挑眉,“仙门与魔族不和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死我活多少回,只要不折腾过头,你从前不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陵光干咳一声,不经意地别开视线:“他们这回说是重黎干的。”
“噢”司幽那眼神说不清是真恍然大悟还是故意气她,总之挺欠揍的,“我就说嘛,要不是牵扯到那小子,你能溜达到酆都来”
陵光烦他得很,懒得多言:“那些人的生死簿还收在你这吧,借我一看。”
“你觉得不是他?”司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摇摇头:“没有证据,但我觉得不是他。”
司幽笑道:“倒是难得你这么信他。”
“我何时不信他?”陵光疑惑地拧着眉反问。
得,酸到自个儿了,当他没说。
“生死簿都放在轮回路边的明镜台中,听说此事的时候就晓得你迟早会找上门,让人先给你收拾出来了,跟我来吧。”
从天子殿到轮回台,须得穿过桃止山鬼市,虽有幕篱掩面,神族的灵气依旧吸引了不少鬼魂围聚,哪怕吸上一口,都能为来世积下福缘。
司幽被堵得有些心烦,本想让鬼差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魂魄驱散,却被陵光拦住了。
她看着四周目光切切的魂魄,叹了口气:“罢了,他们在这滞留多年,匀些福气也无妨,我还没抠搜到这个地步。”
说着,她屈下身,抱起了被挤到跌在她脚边的小女鬼,帮她理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挂着的水草。
这孩子瞧着不过垂髫之龄,瞧这身湿漉漉的衣裳便能猜出其死因,青白的小脸浮肿得厉害,不知在这等了多久,生前的记忆都随着当初那碗忘忧汤逐渐淡去,许是受到灵气的吸引,忍不住凑了过来。
可惜瘦弱至此,被别的鬼魂推倒在地,身边也没有亲人帮衬。
不知是不是自己失了一个孩子的缘故,看着这个小女鬼,她居然因为一个素昧谋面的小女鬼心生难过。
那小女鬼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瞪瞪地抓着她的袖子,掌心的水渍洇脏了她的衣袖,她仰着浮肿的脸,呆呆望了她许久。
青紫的唇微微颤抖着,犹豫再三,怯怯地唤了声:“娘亲?”
陵光一怔,这才留意到她的双目不仅是因为死后无神,似是生前就不能视物,全凭着一点执念,一丝快要被忘忧汤湮没的记忆来认人。
这样认,是极容易认错的。
“是娘亲吗?”小女鬼声音沙哑,嗓子都被水泡坏了。
陵光不知如何作答,正欲澄清,却见那小女鬼揪着水淋淋的衣袖,局促不安地说:“娘亲说去买糖葫芦给青青,让青青在桥上等,可是青青等了好久好久,娘亲还没回来,桥上有马车跑过去,青青好害怕”
她颤抖着,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才好。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此时提醒她认错了人,这孩子只怕会很失望吧。
“你等了很久?”陵光屈下身,半跪在孩子面前,放轻了声音,慢慢问。
小女鬼点了点头:“后来有个大哥哥说看到娘亲在前头,我看不见,他可以牵我过去找娘亲,我走了很久,走了很久”
说到这,她的记忆似乎陷入了挣扎。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没找到娘亲周围很冷,我喝了好多水,我以为我见不到娘亲了”
小女鬼着急地抓住她的衣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那双眼睛像是能穿透肺腑,教人心疼极了。
她遭遇了什么,对于早已遍览人间百态的陵光而言根本无需多言,时隔多年,当初杀了她的人不知可还在逍遥法外,为一串糖葫芦将双目失明的她搁在街头的人母也不知可有悔意,亦或是早已放下,另有儿女。
黄泉路漫漫,百里河忘川,只剩下她伶仃幽魂,错以为自己还活着,一直等在这鬼市中。
“娘亲,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会再走了吧?”小女鬼忐忑地问。
话音未落,耳边拂来一阵清风,小女鬼蓦然一僵,一腔渴盼与欢喜都随风散了去,松开她的袖子,融入其他鬼魂中,飘飘荡荡,回到桥头,继续漫无止境地等下去。
陵光侧目看了眼方才施法的人,不露声色地蹙了蹙眉。
“怎么,心疼起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鬼了?”
陵光有几许犹豫,望向桥头的小女鬼,瘦小的身躯仿佛随时会湮没在熙熙攘攘的魂流中,无数魂魄穿过她的胸膛,滴滴答答的水顺着发黄的发梢连成串,瞧着颇为凄惨。
可她一直昂着头,似是怕自己低下头,出去买糖葫芦的娘亲就看不到她在那了。
“下辈子给她托生个好人家吧。”陵光沉默半响,说道。
司幽微诧,旋即低笑了声:“人生万千苦,死法不可斗量,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陵光蹙眉:“我从前什么样?”
他唔了一唔:“怎么说呢从不会因生死之事而犹豫,要更通透些吧。”
陵光顺着他的话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从前是如何“通透”地处世了。
四周魂魄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穿过鬼市,便能看到轮回台了。
轮回台这名字,是司幽起的,说来多数人都觉得应当是个台子,但实际见了,却是一座毫不亚于鬼门关的巍巍山门。
皴裂的地面上,插着轮转的九根粗壮石柱,以玄铁链缀连,魂魄每过一根石柱,便受一道审判,这些判决都是早已在十殿阎罗处判定好的,生前有多少罪业,轮回之前,都要剥离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