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忽然变得有些疏离:“虽不知你是何人,但,有劳了。”
她倏忽僵住:“你不认得我了?”
他皱了皱眉,目光游离:“姑娘是本门弟子吗?师从何人门下?”
她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吞咽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确信并不是玩笑话后,心凉了半截。
幽荼帝君说过,无相之地有别于六界,不在天道内,落入此处的魂魄,随着时日久远,即便能聚集起来,最终也会消散,五感与记忆都会逐渐褪去,变成一具只会游荡的空壳。
他眼下的状况,只怕就是如此。
若说她是他的徒儿,句内很难让他相信,为了不耽误救他,她只得顺着他的话继续接下去。
“弟子是是外门弟子,还不曾拜师,仙君这么急着去山门下,不知所谓何事?”
长潋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忽又沉下了脸,叹了口气。
“我有个徒儿,她犯了错,我对她说了几句重话,她同我赌气,下山去了,我去山门下看看她几时回来。”
错愕与不知名的酸楚一齐涌了上来,她的心疼得都快麻木了,拼命忍着呼之欲出的那声“师父”,哽咽着问他:“她犯了错,您责备她是应当的。”
他摇了摇头,皱起了眉:“我一直对她很严厉,经常让她受委屈。她这次是气狠了,说不定会恨我,我也没有好好听她解释,说到底是我做得不好”
霓旌握住了他的手,含着泪直摇头:“没有不是你,不是你不好,你是个好师父,最好的师父”
“是吗?”他笑了笑,“阿旌若是这么想,我会很高兴。”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说不出的悔恨。
若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能对他好一点,敬重他,心疼他
“对不起”她终究还是泣不成声。
长潋似有些疑惑,却并未责备,只是若有所思:“我徒儿阿旌从前也好哭,我应当多哄哄她的。”
他仿佛陷入了不可言说的纠结,踟蹰良久,叹了口气。
“她大概不想回来了。”
她心头猝然一疼,伸出手,颤抖着勾住了他苍白的指,冲他笑。
“不会的。她是你的徒儿,你救了她,待她好,她今后会听你的话,陪着你,敬爱你,哪儿都不会去了。我带你去找她,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牵着他,朝山门走去。
他的记忆愈发混乱,一路都忐忑不安,总反复问她,可有看到阿旌。
她是不是不愿见他了。
是不是还生他的气。
问她如今是什么年头了,他的阿旌好像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灼热的泪蒙住了眼,她几度踉跄,一面撒着谎,告诉他,他的徒儿才走了几日,她只是使性子,很快就回来跟他认错。一面小心翼翼地牵着他走过冗长的石阶,来到了山门下。
引魂灯忽然又亮了几分,她望见高耸入云的山门下,站着一人,清清冷冷,白衣蹁跹。孤零零地在那,巍峨的山门下,显得有些渺小。
他张看着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缕幽魂,甚是单薄,一阵风,都像是能将他吹散了。
可他依旧等在那,固执地望着没有归人的路。
仿佛已经这么等了很多年了。
心头擂鼓般一震,她一步步走到他身后,他回过头,望见她的瞬间,露出了欣慰的笑。
“你回来了。”
她忍着想哭的冲动,点了点头。
“对不起,回来得有些晚了。”
他眼中没有责怪之意,似乎从来就没有。
“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有什么话,师父听你说,你可以慢慢说。”
叹息着,似是多年夙愿终得偿,他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将引魂灯放在石阶上,注入灵力催动,灯中飘出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如游鱼过江般逐渐铺天盖地,几乎将整座山门都淹没了。
光点飘荡在长潋与那一魂之间,凝出一道灵络,牵引着幽魂回到长潋体内。
那幽魂化作一道轻烟,三魂七魄终于归位。
他也在点点光亮中化为一团暖光,沉入了灯中。
她感到一阵晕眩,低头看去,半截胳膊都近乎透明了。
脚下的路终于延伸开来,仿佛在指引她的归途,她咬咬牙,抱起了灯,朝着路的尽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