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儿听了很久,听到主人拨下最后一根弦,站起来。风将他的青丝往后吹,宽大的袖子也微微往后翻,他缓缓回过头看了一下。杏花落得像雨一样。
竹枝儿觉得自己一生都忘不了这个画面。
竹枝儿不愿让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又偷偷摸摸下了山。找完东西吃回到自己的房里他已然不知道已经是多晚了,四周一点都没有。可是清平却醒着。
他幽幽望了竹枝儿一眼又幽幽地继续看着墙壁,不知道想什么。
竹枝儿今天也觉得累了,没什么与他攀谈的兴致,倒在床上蒙头便睡。
梦到了一片孤月。
第二天他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还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吵死了。”他嘟囔一句翻过身想要睡个回笼觉,清平却叫住了他:“竹枝儿,这是什么情况?”
竹枝儿揉揉眼睛,磨了一会还是起来了,往窗外看,几个黑衣的人在往小孤山走,几只他现在依然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竭力地嘶喊。
竹枝儿很淡定:“哦,是有人闯谷了。”
这种事他在雁柱谷的时候已经遇到两三次了,但是主人就是主人,他的阵法,飞鸟无回。可是清平显得有点忧虑,他拧着眉望着外面,后来又忍不住出去。
竹枝儿用野兽般的直觉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跟着出去了,清平在外边站着,时不时走几步出去,又走几步回来。竹枝儿洗漱归来,清平依然是那样,直到一个黑衣人过来——
“清平,主人请你过去。”
虽然竹枝儿没受到“邀请”,但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上了小孤山。他与谷里的人混得熟,别人也不好阻他,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主人的房里总是点着香,香气仿佛有些潮湿,温软而细腻,缠绕在鼻间总有种淫靡的感觉。
主人依然是半躺在华绸与罗纱簇拥的床上,与之作伴的是个漂亮的少年——似乎叫做南柯子——温顺地伏在主人身下,主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另一手撑住下巴,神色冷淡而困倦地看着床外边。
床外边人很多,有主人的手下,也有一些来看热闹的人,比如他和马一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那是一个青年,身上有许多伤的样子,衣服上都染了血,被绑着跪在地上。但是这个人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意识。
清平认得那人,失声喊道:“——邵延!”声音已然带了颤抖。他挤开人群跪到邵延身边,手握住他的肩头,看他的脸,低声又急切地跟他说着什么。对方眼神空茫,全无反应。
主人闻言抬起眼来,漂亮的眼眸有微微的光芒在流动,他仿佛在笑,却没几分笑意:“清平,他说是来找你的。”他语速不快,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清平抬头恨恨地望着主人:“你这个魔头对他做了什么?!”
“何必这样称呼我,好歹是有过一度春`宵的人。”主人懒懒地望了出来,他语气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戏谑的。地上的邵延听到“一度春`宵”的时候,忽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清平也发觉了,不住喊着他的名字。邵延眼神渐渐恢复了点清明,声音微弱地应了一声。
“他说要找你……”主人的手依然在托着下巴,唇角勾出了一点微笑,语气清淡,“我便把他带来了。”
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已然受了不少苦头,绝不止“把他带来了”那么简单。于是清平话语里的恨意越发浓烈:“你要做什么!”
主人嗤笑了一声:“人间自是有情痴。”他没有理会清平,他的手从南柯子的发上移开,南柯子又稍微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动作自然而然,那是一种十分驯服的姿势。
主人吩咐左右道:“既然见过了面,那便把他送回不归林吧。”不归林是谷口那片林子,因布下了古怪阵法,只要主人愿意,就算一只蚂蚁都出不去,只能活活困死在里面。
清平似乎也有点恐惧起来:“你——”
他咬咬牙,仿佛忍耐着莫大的屈辱,下了十分决心道:“我求你放了他——放了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绝不违抗!”
主人将手伸出帐外,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有些瘦,显出漂亮的骨节来。他将手伸出来,便有人为他斟了一杯酒,跪着交予他。他接过酒,饮了一口,熏香快要烧尽了,烧出一点薄烟,使他的神情难以看清楚,只依稀看见他漆黑的长发,苍白又带着几分情`欲的染着绯红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被轻烟模糊了,依然有种致命的充满危险的诱惑力。他拿着杯子,手在帐外,忽地松了手,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
“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谈条件?”
他抬起下巴望着这个被他称为“曾经春`宵一度”的少年,仿佛在看着蝼蚁。
清平的脸蓦地苍白下去。
主人像是倦极了,挥挥手吩咐了一声:“把他们都扔到不归林吧。”
两旁的黑衣人随即抓起他们,邵延的手动了动,想拉住清平,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清平挣扎着说:“你会遭到报应的!谢大侠总有一日要铲平这里!”
“呵,”颜寂轻轻笑了起来,眼底的冰雪仿佛在寸寸融化,融成了一片夜雨中的秋池,“我……求之不得。”
等到人都要散了,马一平还在那里。
她说:“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