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
莫惊春忍下喉间的腥甜,“你是打哪来的?”
小孩被他抱在怀里,闷声不说话。
莫惊春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短衣,在这冬日显得异常单薄。他将外裳除去,把这小孩包裹起来。
“附近的猎户?”
他又问了一句。
这话总算得到了孩子的反应,那小疯子蓦然抬头看他。
莫惊春看到一双幽黑的眸子。
带着挥之不去的狠厉。
怪异。
在确定这孩子除了身上的擦伤外,并没有其他的伤痕后,莫惊春开始环顾周围的环境,想确定这是在哪里,尤其他还挂心现在正在混战中的围场,也不知道那作乱的叛徒被拿下了吗?
莫惊春确定了马匹已经再无起来的能力,就带着沉默的孩子往回走。
一路上,不管莫惊春问什么,这个孩子都不肯回答。
但是从他能安然呆在莫惊春的怀里,至少能看得出来他对他还是有点信任。
毕竟……
方才这孩子从斜处窜出来,举着一把精细小弓毫不犹豫地对黑熊动手,更是在猛兽的咆哮声里愈发愉悦时,他就知道这孩子实在了不得。
一个天生的疯子。
莫惊春不期然地想到这点。
谁会在小小年纪会主动享受杀戮?
现在,这个孩子坐在莫惊春的怀里,若有所思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这距离莫惊春的要害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
“你在怕我。”
清脆的,笃定的小嗓音响起来时,莫惊春已经走得发懵。他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孩子贴在他肩膀上说话,“你是个孩子。”
“那如何?”
莫惊春忍耐地说道:“回去后,我会帮你找到家人。”
他避而不谈。
所谓恐惧实在是荒谬,但莫惊春心里确实是警惕,毕竟这孩子出现的地方实在是太蹊跷了,虽然从衣裳和手指练箭的茧子或许当真是个猎户家的孩子,可是他言行举止又透着优雅从容,更像是富贵温养出的习惯。
这里是东华围场,除了皇室和大臣,谁家的猎户真能出现在这里?
莫惊春难以卸下防备。
但这确实是个孩子。
温热的小身子因为惧冷而紧贴在莫惊春的胸膛,小脑袋搭在肩膀上,随着走动一颠一颠。他自己也才十八九岁,还从未如此紧密地拥抱过一条幼小的生命。
他没留意,小孩在这温热的接触下,逐渐散去戾气的眼。
而后……
莫惊春茫然了一瞬,而后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抵在额间,仔细回想着这后续。
好似是在风雪里,小孩的家人寻来,莫惊春在确定小孩认识那人,而那猎户身上也确实有皇家的令牌,才将孩子转交给了猎户。然后在逐渐加大的风雪里,他和那一大一小不小心走散,隔了半个时辰,又遇到了带队的刘昊。
小小年纪的刘昊已经非常坚毅,是他让人将莫惊春护送回了营地,那时营地的叛乱已经被镇压下来。
也是在那一次,莫惊春和刘昊有了少许交情。
而后一切都平安度过,永宁帝大怒彻查,率众回朝。而莫惊春回家养了半个月,家里的赏赐也如流水进来,那年岁,还是大家都认为他会青云直上的时候。
莫惊春过得十分安逸,很快就将东华围场的事情悉数抛在脑后。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刘昊是东宫內侍,未经允许,他为何会在围场有人要刺杀永宁帝的危险关头,还能带队离开营地?还只是简单的巡逻?为何东华围场会有猎户进入,而且还是得了皇家令牌的猎户?这简直是在守军和禁卫军的眼皮底下作怪!
最重要的是,为何莫惊春一点都没有发现?
良久,从思索里回神的莫惊春苦笑一声,“我并非没有发现那些端倪,只是……”这份自言自语宛如呢喃,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只是在无数疑窦里,当时的莫惊春在意识到之前就下意识让自己忘却。
不去思索,不去触碰,不去靠近。
不知道这份秘密,便不会波及。
他现在隐约猜到了太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而这精怪为什么会出现,甚至于他这长达数年的打压,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在无意间,莫惊春其实已经与死亡擦肩。
毕竟,那是皇家不容揭开的隐秘。
【系统说过,您很聪明】
精怪古怪而甜腻的赞叹,某种程度上是一份肯定。
莫惊春蜷缩在身后的兔尾不甘人后地动了动,让他一下子回神。他伸手去摸那尾巴,那动作诡异又尴尬,但出奇让他平静下来。
毕竟连精怪,产乳和这条尾巴都能出现,他又为何接受不了太子殿下“小小古怪的性情”?
若真说惊悚,还能比得上他这小半年经历的事情吗?
莫惊春在这份比较中找到扭曲的平衡。
他决定什么都不想,在接下来数日里安分守己。
毕竟,沉不住气的人不会是他。
总有些自作聪明者,会比他更着急。
永宁帝重回旧地,大张旗鼓地春狩,或许并非散心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