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闲看向镜中的自己,抬起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他死死盯住镜子里那个小而精致的耳饰,仍然没能从记忆里找到分毫线索。
不过他有别的办法。
这东西的体积不大,也能躲过这里堪称变态的监察,应该不会有太复杂的功能。如果自己推断的没错,它顶多能实现近距离的短暂信号传输、遥控,以及一定程度的生理检测。
毕竟监听或者定位之类的功能持续太久,可能被其他机械检测到异样。
验证方法也有。阮闲摸了摸被汤打湿的头发,扯了扯嘴角。
他简单洗了个头,用毛巾盖住湿漉漉的黑发。借擦干头发的机会,他悄悄伸手捏住耳钉,硬生生地向下扯。
阮闲的动作慢而隐蔽,耳垂处的疼痛愈发剧烈,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随后快速被皮肤吸收。就在那耳钉将要松动的时候,一股看不见的电流猛地从体内击中了他,阮闲被电得懵了两秒,差点没站稳。
刚才捏住耳钉的手指抽搐,一时间完全不听使唤。
果然是这东西,就像是项圈一样的……
【原本我不想在合作中加入这样让你不安的约束,但如今你主动暴露实力,应该对此有所准备。】
【是啊,小型犬可以抱在怀里摸,狼得好好关进笼子。如果我同意戴上这个……唔,项圈。你愿意给我必要的信息和帮助吗?】
【当然,只要对我本人没有危害……你愿意?】
【我愿意。】
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再次浮起。
阮闲盯着镜中自己的手,眼看着毛巾的遮掩下,手指上的鲜血慢慢消失。
这现实比记忆里的自己还要疯狂,不过他意外的很是习惯。血枪好好地藏在拘束衣中,对方埋在自己身上的威胁也已经摸清。
接下来只需要制造一个除掉对方的机会。
来到这个地方前,自己应该想过这个可能性,他理应不会给自己留下类似于“看着办”的境况。如果自己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点道具,还能做到安全通过检查,并且不让唐亦步生疑……
阮闲侧过身,走到正在屋里摇摇晃晃遛弯的小机械身边。他掀开它用于伪装的外壳盖子,做出和它交流的样子,然后用这空间私下检查起来血枪。
他亲自制作的武器,几乎每一处都有他的个人风格,徒手拆解并不难。
果然,在血枪用于盛放血液的空槽内,阮闲找到了几小瓶药剂。小小的瓶子上,“对电子脑记忆抑制剂”的字样清晰可见。
阮闲将药剂取出,将枪放好。他坐回床上,拉出一个小光屏,开始从获取的资料中查找这种药剂的讯息。
【……皮下注射用,对人无效。若是不慎通过粘膜给药,仿生人可能出现短暂的昏迷现象,无法起到保护既有记忆的效果。如果出现这种状态,请勿强行读取或更改电子脑中的记忆数据……】
看来失忆前的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恐怕他获取对人类有效的记忆抑制剂时,顺手弄了点别的东西。
他早有准备。他确定自己对那仿生人有着好感,他们曾亲吻彼此,共同作战,相拥而眠。可他仍然……早有准备,并且不打算放弃这个计划。
自己或许从来没有改变。就像他的母亲曾经说过的那样,喂不熟的狗,隐藏在人皮下的魔鬼,诸如此类。
阮闲安静地处理药液,午后的阳光清澈透亮,像是混了蜂蜜。没有狂风、乌云或者暴雨作为前兆。气氛完全不压抑,阮闲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不知道拥有全部记忆的自己会怎么想,但现在的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阮闲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时间离会面还早。那个银白色的假向导机械还在房间里快乐地转圈,他想了想,坐到了窗户投出的那一方阳光下,将那个小东西抱在怀里。
“对不起。”
阮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也不知道为什么向它道歉。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对谁说出这三个字,它们能让他感觉好些。
“……对不起。”他低声喃喃。
唐亦步站在几颗梨花树附近。
他站了很久,眼看着玻璃穹顶之上的蓝天燃烧成晚霞,晚霞熄灭为夜空。雪白的花朵在夜色中变成让人不太舒服的蓝灰色。唐亦步怏怏地看着它们,揪下几枚花瓣,无意识地塞进嘴里咀嚼。
时间快到了。
就像他们约好的,π会在深夜将那个人带来。这个时间植物园没有其他人,很好做手脚,他已经提前置换好了附近的监控。
唐亦步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接近,他从嘴里的花瓣中嚼出一点苦味。
“阮先生。”他小声招呼着,“我在这里。”
星光和月色从玻璃穹顶上方淌下。唐亦步能看得很清楚,那人冲他笑了笑,一如既往。铁珠子套在助理机械的壳子里,在空中快乐地一蹦一跳。
“下午我对比了你给我的资料,发现了一件非常不自然的事情。”对方还没走近,便先一步开了口。他没有给自己开口的机会,直接用金属腕环打开光屏。“亦步,看看这个。”
唐亦步微微侧过头,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一串不知所谓的乱码。
没人知道自己融合了a型初始机,他的阮先生没有任何制住他的可能。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唐亦步熟练地做出疑惑的模样,向前两步。
“阮先生,我——”
嗤的一声轻响。
对方动作极快,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喷到了自己的脸上,他没来得及屏住呼吸。
感受到晕眩的那一刹那,唐亦步猛地向后撤了几米。无论对方喷了什么,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容易垮掉。只要撑过这几秒,自己就能找回主动……
像是预料到了唐亦步的行动,紧接着的是一瞬的刀光,不过不是冲向那个有点恍惚的仿生人,而是“阮立杰”自己。
半只带血的耳朵掉落在地,上面的黑色耳钉在夜色中闪烁微光。鲜血瞬间打湿了阮先生一侧脖颈,染红了雪白的拘束衣。
最后是漆黑的枪口,直直冲着自己的头颅。对方漆黑的眼睛几乎成为夜色的一部分,脸色苍白得可怕。
唐亦步笑了。
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杂乱,压抑沉重的乱麻中甚至多出一点点喜悦和满足,简直毫无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