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可以把父亲再带回世间, 无数次带回世间。在这方面,有了s型初始机的支持,他有自信做得比主脑好——只要重点处理脑部就好,父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容易被破坏。只要他做得足够好,父亲的躯壳能维持原样,最为适当的思维状态也会变成数据,随自己永生。
无论那个人多少次走上错误的道路,他都能通过更换“完美状态的大脑”来重启他。
阮闲会变成他最珍贵的收藏,他会分出足够的感情对待那个人。对方永远是最珍贵的,最特殊的,他会确保父亲能以这种方式永远活下去。
天知道他想了多少次,唐亦步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很好。
然而这是他第二次下不去手了。
第一次是在仿生人秀场地下,他刚确认父亲身份不久。第二次则是现在,他傻乎乎地什么都没做,听话地开始往回走。
唐亦步大口咀嚼野鹿的生肉,喉咙有些发酸。
自己一定是出问题了,他想。顺便拼命从脑海里给自己找借口——比如自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却完全不想折回去带走阮闲。他脑子里有一堆情感程序尖叫着反对,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唐亦步不走了。
原本他脚踩树枝,正在林中快速穿梭。下一秒他便像只被枪击落的鸟那样,啪叽躺上草地。深夜的森林一片漆黑,他只能在树叶的缝隙间看到一点星星。唐亦步解开π的网兜,嘱咐它自己在附近遛遛。
分心分出的精力不够了,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把这个问题好好想清楚。
唐亦步一只手攥着还没吃完的鹿肉,嘴上还叼着一块。他试图用血和鲜肉的味道将嘴里古怪的甜味去掉,可那甜味越来越灼热。
空气里野桂花的香气让那丝香甜愈发牢固。
或许就是这样的状态差异,唐亦步眼前一亮——如果他将种子保存下来,他永远只能带回种子。眼下阮先生的状态更像冷硬的种子结出致命的花蕾,他展现出来一个全新的状态。这状态要求极其复杂、无法重现的成因,自己是潜意识怕自己将这宝贵的花破坏掉。
这个理论不错。
唐亦步欢天喜地地坐起身,决定继续前进。可他很快又被自己大脑扔出的新证据击倒,重新躺了回去。
还是不对,他根本不知道这变化是不是正常的。阮先生的异常首先让他担忧,而吸引力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不动手?
万一阮先生真的背叛自己,从各种意义上讲,他都亏得要死。无论是考虑自身的安全、还是资料的宝贵程度。从随便哪个角度来看,他都该立刻阻止对方冲动无谋的行为。
……为什么就是动不了手?
唐亦步就那样慢慢躺着,直到把那块生肉慢慢吃完,他也没想出什么更为合理的解释。于是他只得拍拍身上的草叶,捉起不满的铁珠子,带着满脑袋问号回到了阮教授的据点。
五天过去,地窖比他离开时要结实了不少。阮教授直接将地窖空间拓展到了湖底,让它变得更难侦测。唐亦步琢磨了会儿那些蚁穴似的通路,带着一身血迹和失魂落魄的表情走到阮教授面前。
三脚小机器还是那副老样子,阮教授自然地躲过π的突袭,冲一身乱糟糟的唐亦步吐出一大串泡泡。
“是鹿血。”唐亦步无精打采地表示。“阮先生很好,但我什么都没问到。”
“什么都没问到?”
“他不对劲。”唐亦步比划,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尽管他对面前这个假冒的阮闲毫无兴趣,不得不说,那副沉稳倒是更接近他记忆中的阮闲。“他的行为模式开始向π靠拢了。”
“……”阮教授沉默了几秒,“精神状态?”
“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没问题,情绪状况良好。”唐亦步蔫巴巴地继续。“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开心,我猜不出他的打算。”
“既然情报不足,就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阮教授表示,“既然阮闲先生精神状态不错,也能和你顺畅交流,起码能证明他暂时没有被洗脑、或是脑部功能被干涉。如果他有自己的打算,并且不想告诉我们,我们按照自己的步调走就好。”
“合理。”唐亦步甩甩头,他的选择也变得相当有限——除了和阮教授认真合作,把不太对劲的阮先生光明正大地带回来,他似乎没有更多办法。
“余乐和季小满的情况?”整理好情绪,唐亦步快速进入状态。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情,nul00。按理来说,他们现在理应到附近了,我这边却没有任何发现。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反抗军进行搜寻,暂时还没什么结果。”
“你要我去找他们?”唐亦步挑起眉毛,“我以为你没有真的在意他们。”
他们一起走没多久,而且无论是季小满还是余乐,都远远算不得阮教授的狂热崇拜者。不管怎么看,阮教授都不会相信那两个人。
“我拜托他们去取我存放在森林避难所附近的东西,你应该记得。”
“那不是障眼法吗?”
如果那是能够左右战场的重要道具,阮教授不会把它们交给两个连反抗军都算不上的人。他在其他培养皿仍有势力,如果换自己要取走它,自己会派几支最为亲信的队伍去取,然后将真货隐藏在其中一队之中。
余乐和季小满虽然能力非常不错,但这关乎信任问题,他们只能当障眼法的道具。
“既然你这么想,主脑、卓牧然……甚至余乐,八成也会这么想。”阮教授三只机械脚在地面上戳来戳去,“我的确安排了一些用来伪装的队伍,不过详情现在没必要解释,我自有安排,你去了就知道——你和他们一起行动了很久,就算你去寻找他们,也不会显得太过不自然。”
“可以。”唐亦步稍加思索,“不过我要足够的干粮、能够侦测他们行进路线的设备。顺便还要一个根据我的需求进行改装的通讯机器。”
说罢,他将自己的腕环取了下来。
“当初地下城的人给了阮先生加密联络程式,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我这里做了备份。我猜这东西的通讯距离有限,我需要更强悍的信号发射器——你这边不缺零件吧?都拿出来,我自己挑。”
阮教授答应得相当爽快。
理论想起来轻松,亲手组装这东西依旧是个精细活儿。没有阮闲的感知力和季小满的经验,唐亦步虽然将每一个参数烂熟于心,组装的速度还是有点缓慢。
不过这倒是个收集资料的好机会。
阮教授虽然满脑子和阮闲不一样的记忆,更像普遍定义下的正常人。他仍然和阮闲分享着一套遗传数据,肯定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你问我,你为什么无法按计划保存他?”阮教授的声音有点变调,要不是他只剩了一个脑子,唐亦步猜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是的。”唐亦步正咬着一颗精细的部件,语调含混。“他对我说的话,我也破例告诉你了……这可是相当贵重的情报,你得给我你的看法。”
盛放大脑的黑盒子冒出一大串细密的气泡,阮教授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喜欢我叫他父亲,一方面是因为他对父亲这个词没什么好印象,一方面是不想让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太特殊——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有上市的计划,而他的身体未必能撑到项目成功。”唐亦步皱着眉,“可是现在他还不愿意,我不明白。”
“而且无论是‘父亲’还是‘阮先生’都是我们之间的特殊称呼,我很喜欢。他也对它们有反应——在我们进行亲密行为时,他对这两个词的躯体反应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