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用拇指抹了抹阮闲脸上的血渍。
“天快亮了,阮先生,要不要吃点东西?”
阮闲没动,任凭对方的拇指擦过脸颊。“我不饿。”
“这里的进食对肉体没有实际作用,不过能让你精神好些。”唐亦步从口袋里摸出土豆和洋葱,一手一个。“看,我带了吃的!”
洋葱和土豆上沾满可疑的黑色液体,阮闲扫了眼,扬起眉毛。“你追踪的那位成员呢?”
“在外面等着呢,洛剑的状态有点差。她在外面照顾他,一时半会不会走。听说我帮了忙,他们请我过来确认你的状况……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引导话题。”
唐亦步用衣角擦了擦土豆上的黑色液体,声音里有几分得意,满脸都写着“快来夸我”。
激素的效果在慢慢褪去,看着面前笑得张扬的唐亦步,阮闲突然感觉到一阵接近舒适的乏意。
尤其是刚刚从那段回忆中挣脱,这种感觉尤为强烈。那股寒冷消失了,浑身上下都像泡进温水那样舒适。
“谢谢。”阮闲说道,开始有点恍惚地擦拭身上的血迹。唐亦步见状体贴地走近,没有管他身上的泥土和血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顺便用鼻子亲昵地蹭蹭阮闲的鬓角。
一股洋葱味儿。阮闲憋住一个喷嚏,拍了拍那仿生人被柔软冬装包裹的后背。
“调查的结果怎么样?”理性在慢慢回归,阮闲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太久。他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语调,也没有去想如何修饰这个疑问。
“一株雪不是个简单的组织,很可能和阮教授有关。”唐亦步松开了拥抱,“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找了某个意志坚定的人作为中枢,然后把其他不够稳定的精神世界连接到这个足够稳固世界里。”
唐亦步用少年模样一本正经地说着,阮闲开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这样他们可以定期会面,又不至于在外界联系过于频繁,被主脑监控到。”阮闲微笑着补充。“我确认过,他们的‘中枢’是洛剑。”
“不过主脑没那么好糊弄,它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异状,才反复派扫描程序前来扫描,一遍遍淡化记忆,破坏这个精神世界的稳定。”唐亦步伸出手来比划。
“他们叫它‘狼袭’。”阮闲安静地接下去,很是享受这种轻松的交流形式。
“……我还以为能给你一个惊喜呢。”唐亦步肩膀塌了下来,少年脸庞加重了那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对了,还有——”
“我们有很多时间聊这个。”阮闲忍不住拍拍唐亦步的脸,“我更关心另一个‘调查’。”
唐亦步顿时止住话头,委屈的表情也无影无踪,看起来活像只刚偷到鸡肉的狐狸。“哎呀,你发现啦。”
“毕竟我们都不是轻易进入热恋期的类型,你也知道我不会轻易被那东西干掉。登场时机合适的有点过头,英雄先生。”阮闲收回手,“亦步,你出来之前,在一边看了多久了?”
“就一小会儿。”唐亦步又露出招牌的无辜表情。
“一小会儿啊……”
“毕竟你自称‘阮闲’,我很好奇你的精神形象和精神强度。”唐亦步严肃地将土豆往阮闲的方向递,“这是不可多得的观察机会。”
“还有呢?”
“我也想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走到哪一步。”唐亦步仍然在笑,吐出的词句坦然而残酷。“不用担心,我会在边缘把你拉回来的。”
冷酷的家伙。
然而阮闲对那仿生人的做法毫不意外。倒不如说,这样的唐亦步莫名的让他更加放心——那个仿生人的感情仿佛有专门的处理模块,不会互相干涉,纠结不清,格外好理解。
唐亦步的喜欢十分纯粹,就连精心计算和残酷之处都毫无掩饰。和他接触过的所有人类毫无相似之处,在这份超出常理的怪异情感下,自己的异常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我完全相信你是人类了,你不可能事先知道我在场,无法现场伪造那么复杂的情绪转变。”见阮闲不回应,唐亦步又把土豆往阮闲手里使劲塞了塞。“你生气了?”
这回那仿生人脸上坦坦荡荡地写着“下次还敢”四个大字。
阮闲忍不住笑出了声,接过那个脏兮兮的土豆:“我没有生气,这样挺好的。不过亦步,一个土豆可收买不了我。”
他也未曾全身心地信任唐亦步,这种异常的感情关系反而恰到好处。
“是吗?”唐亦步咬咬牙,从怀里掏出豆子罐头。“那我把这个也分你一半呢?这可是……嗯?”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阮闲手腕上的伤口吸引——战斗中止后,阮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渐渐随他的精神状态恢复而消失。只有手腕上那几道伤口仍然在顽固地流血。
唐亦步嗖地把豆子罐头塞回怀里,放好另一只手的洋葱,双手捧起那只手腕。
“这是以前的伤口。”他笃定地说道,指尖碰了碰那些血。“介意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自己弄的,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当时我还小。”
“可是它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你到现在还很介意它。”唐亦步没有让他轻飘飘带过话题的意思,“说不定我能试着帮你分析一下。”
非常熟悉的话。
要解释这些伤疤成因,光是前因后果就要费时间仔细说明一番。阮闲原本打算干脆利落地拒绝这个话题,可听到这句话,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句总结。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母亲因为我的原因自杀了。这是我在那之后弄的,我想要搞清楚她当时的心理。”
唐亦步表情相当认真,他微微侧过头,示意阮闲继续说。和与孟云来对话时不同,就算自己没有说明情报收集的部分,唐亦步像是毫不费力地理解了——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只表现出了非常纯粹的好奇。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停下,只是这样。”阮闲试图收回手腕。
“我遇到过很类似的情况。”唐亦步没有让阮闲得逞,还是把那只手腕抓得紧紧的。
“你?”用不怎么恰当的词来形容,唐亦步更像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类型,阮闲想象不出面前仿生人伤害自己的样子。
“不过我没有你做得这么过火。”唐亦步露出一个接近怀念的表情,“我当时总喜欢将手指交叉叠起来,然后自己夹自己的手指,挺痛的。”
“……”
唐亦步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程度的差别:“我可以把我自己的情况给你作为参考。前提是你确定自己没想要引起他人的注意,或者借此自我惩罚。”
“不是。”
“那你很可能和我的状况类似。”唐亦步轻轻吻了下最深的那道伤口。“对于我来说,理解‘情绪’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没有同类可以提供参考,只能自己去摸索。根据我的经验……”
他顿了顿,嘴唇上沾了一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