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捡起掉在地上的血枪,将它往空中一丢。
“我不会给你植物的繁殖器官。”
那把枪落回阮闲面前,影子却停留在半空之中,像是凭空多了把浮游的血枪。
“阮先生,其实上次打算杀你那次我就发现了——你的设计能力在我之上,对小型器械的改装却有点老派。”
那虚影在空中开始自动拆解,其中每一个零件阮闲都认得。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忽视了汹涌的疼痛和流淌的血液,死死盯着它。
无数公式、数据和线条在黑暗里闪烁,指示线连上各个零件,连最为零碎的都没有漏过。
“……所以我研究了一下它,做了威力更大的改装。”唐亦步让那副景象凝固在空气里,灿烂的笑容微微淡了下去。他再次朝阮闲伸出手,语调第一次有点生硬。
“希望你不要用它来对付我。”
阮闲凝视着那些闪烁微光的数字与字母,没有答话。唐亦步瞎折腾了一番,他刚刚以为自己可以放下那些情绪,没想到这次它们回流的更厉害。
如果之前他们厮杀时,自己拿的是这把枪,唐亦步极有可能活不到现在。他忽然懂了方才唐亦步的感觉——他也从未想过唐亦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本应扭曲但清透,如今却变得越发复杂。
因为这不是唐亦步看到自己挡住攻击,突发奇想的产物。思考出这么一套方案,就算是高级的人工智能,也需要在脑内无数次模拟使用场景。
“现在轮到我问了,你就这么喜欢我?”阮闲苦笑着把这个疑问扔了回去,凝视着唐亦步伸过来的手。
“唔,其实从刚刚开始我就在想,这样做虽然有隐患,但也有一定的安全保证。”
确定阮闲记住了,唐亦步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半空中的设计图缓缓消失。他选择跳过这个问题。
“这里是精神世界,你的样貌源自于你意志最为强悍的时期,外加让你执着的种种元素。”
“我知道。”
“可你还戴着我送你的耳钉。”
说这话时,唐亦步没有笑,相反,他郑重地向前递了递手。
“答应我,至少别用这把枪对付我,好不好?”
阮闲终于稳稳当当地抓住了那只手。
那个烦人的仿生人总是在不该笑的时候露出笑容,劲头上来后我行我素得厉害。可在人们通常会微笑的场合,他又不笑了。
那句话里没有笑意,不是撒娇也并非恳求,平静得让人心悸。
阮闲望向自己伸出的手。那只手沾满血迹,不再是原来的大小。他半天才站稳身子,发现如今自己需要俯视面前的唐亦步。
有什么改变了。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只不过变成了他所熟悉的疤痕。尽管被血污掩盖,阮闲仍然能够认出,双手是自己最为熟悉的模样。手臂的疼痛在渐渐消退,一切归于平淡。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小号唐亦步仰起头,他仰了会儿,像是不习惯这个视角。一阵数据损坏似的扭曲过后,那仿生人也恢复了阮闲最为熟悉的样子,只不过他保留了那条丑陋的针织围巾,嘴唇上还沾着自己的血迹。
或许这是又一次的试探和控制,不过没关系,阮闲心想。这场古怪的对弈注定继续,如今他愿意奉陪,并为此感到满足。
“嗯,现在你得跟那些人解释你的变化了。”唐亦步伸出手,揉揉阮闲的头发。“作为偶尔路过的好心人,我得继续在暗处跟着烟姨。余乐他们还在等我,关于这里的事情,我们可以在——”
“——约会的时候谈。”微微一愣后,阮闲没有躲开那只手,相当自然地接过话茬。“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唐亦步眨眨眼。
“现在你确认了我原本的精神状态,结论呢?”这回换做阮闲笑了笑。“我像你认识的‘阮闲’吗?”
唐亦步沉默了几秒,回了一个熟悉到气人的微笑,并没有落入陷阱。
“这问题很难回答,毕竟我和他不算熟。”
随后他戴回兜帽,这次上面不再有布片耳朵。那仿生人思索片刻,没有再纠结土豆或者洋葱,只是沉默地把豆子罐头放在阮闲手心。
“这个真的很好吃。”离开前,他又补充了一句。
余乐头痛欲裂。
烟姨滑溜得像条泥鳅,而他又不擅长曲里拐弯的话术。还在走石号的时候,这类话里套话的谈判通常由涂锐负责。如今副船长不在身边,余乐只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效果不太理想。
他没有从烟姨口中掏出太多情报,那女人简单地和他聊了几句,半点马脚都没露,活像他们真的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小组织似的。
自己好不容易把谈话推进了些,结果刚要聊到反抗军相关的话题,那女人倒找借口抽身了。费尽心思的一拳头打上了棉花,余乐有点暴躁。
也就是看洛非还在,不然他估计要揪着唐亦步直接离开。
接着怪事来了——他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遛了两圈,就差掀起马桶盖和垃圾桶,硬是没找到唐亦步的踪影。那个麻烦的仿生人活像变成了人形干冰,悄无声息地蒸发在空气里。
余乐有点虚。
不过洛非还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这边,他不好彻底放开膀子找,也不好把情绪展示得太明显。唐亦步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说不定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提前自乱阵脚半点好处都没有。
于是曾经的墟盗头子做出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又溜回原处,开始忽悠洛非——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而只要唐亦步没出事,总会自己跑回来,不如就在这里等。
“这里真没啥意思,连张床都没。”余乐挑剔道。
“小唐呢?”洛非的关注点非常实在。
“谁知道又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那家伙脑子不太好使,旧型号。”余乐给自己倒了杯茶,“烟姨这走得挺快啊,我们还等她不?”
“她应该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您是客人,她不会一直晾着您,可能是别处有急事。”
“急事?我连本像样的书都没瞧见,她是去紧急进货了还是咋地。”余乐没有掩饰自己的痞气。
洛非尴尬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