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驳回。请牢记准则,数据刷新不等于死亡。身为秩序监察,还请谨言慎行。请记得,您享受着最优质的数据刷新服务。服役时间内,您绝对不会受到疾病、衰老或死亡的困扰。”那机械拉着让人厌烦的长调。
“……嗯。”
丁少校望向窗外,今天是个晴天,碧蓝的天空之上没有一丝云彩。他脚下空无一人的城市照常隆隆运转,接收辅助芯片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无数记忆、计算与编辑庞大的记忆数据——作为真正的黑匣子。
他操纵着蛛型监视机械,转动视角,随手打开通讯装置。
“24号样本张亚哲、29号样本池磊,探测机均已确认尸体,备份刷新完毕。甲四号山峰下新发现两具人类尸骨,死者服用过身份干扰剂,无法确认身份,但没有明显影响。897号样本丁泽鹏已回归避难所,优先观察,数据刷新中止。报告结束。”
说罢,他打开了面前最大的光屏。
一阵柔和的音乐响起,冰冷的机械声音被换做抚慰人心的优美女声:“今日1036号培养皿天气晴转多云,傍晚局部地区有小雨。培养皿内27座森林避难所已经全部开始运转,请秩序监察人员注意观察,及时修正错误数据。”
男人熟练地将手掌按上冰冷的操作面板。
“您好,丁少校,欢迎回来。您今日的数据刷新已完成,身体状况良好,距下次刷新还有23时50分13秒。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第24章 面具之下
丁泽鹏睁开眼睛, 望向眼前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病房, 几乎要堆到天花板的机械零件涌进他的视野。房间里飘荡着低低的音乐声,节奏舒缓, 让人放松。关海明正坐在他的床边垂眼看书, 稍长的头发被发夹简单别起, 偏长的睫毛留下一点点影子,加重了眼底睡眠不足的青黑。
“你醒啦。”或许是发现了自己正被人打量, 关海明抬起眼, 声音平静。
“……”冰冷的回忆渐渐淹没思维, 丁泽鹏张张嘴, 没说话。忍住眼眶的酸意,努力压下痛苦,他只挤出了一个问题。“手提箱……?”
“邱月取走了。里面的内脏保存良好,不用担心。”关海明将手里的电子纸搁到一边, 眼睛盯向自己的鞋尖。“我和田鹤谈了谈, 他愿意接受手术——田鹤倔归倔,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 他总不至于让你们的牺牲白费。”
他沉默了会儿,声音里多了点灰暗。“更何况邱月最近天天陪着他。就算知道那是复制体,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想清楚的。”
丁泽鹏瞬间红了眼,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眼角。“海明, 你一直都知道。”
“总得有人时刻保持清醒, 控制局面。阮立杰直接把你送到了我这里,我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丁泽鹏瞬间绷紧身体:“他说了什么?”
“张亚哲指挥你们去城那边复制内脏, 意外发现被存储的复制体,被主脑那边追杀。张亚哲向你们说明了真相,很可能和池磊一样为保护你们牺牲。你俩运气比较好,及时逃回了避难所——而你情绪波动太大,他把你打晕了。”
“他是这么说的?”丁泽鹏缓缓抽了口气。
“嗯。他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好,我没有多问。”关海明拿起一支注射器,顺便掏出块手帕。“好了,伸出手臂,我给你注射准备药剂。”
“什么准备药剂?”丁泽鹏没动。
“让你的大脑放松,好清除过去12小时的记忆。不用太惊讶,这不是第一次了,犹豫只会让你多吃几天苦头。”关海明苦涩地笑笑。“如果你有想要补充的特殊情报,最好现在开口。”
“……你无法查看黑匣子记录的记忆内容?”
“那我得需要巨大的分析处理器,至少一座楼房那么大,而这里只是个小小的避难所。很遗憾,我只能这样蠢兮兮地清除,或者把备份整个灌回去。”关海明轻轻拍了拍丁泽鹏的脸,“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
白色外套包裹着那具消瘦的躯体,人工阳光在关海明的锁骨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你的下一个问题会是‘我是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可以提前回答你,是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轻松地活下去,你不适合这个现实,泽鹏。”
“然后你会哭得厉害。对,就像这样。”关海明用手帕擦了擦小伙子满脸的泪水。
“别哭了。等你再次醒来,池磊和张亚哲都会在这里,而你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头。一切会恢复正常,我还会是你脾气糟糕、不识好歹的倒霉朋友。”
是的,那样他们还会是朋友,丁泽鹏想。自己的秘密将深埋在黑匣子之中,他仍可以开心地冲进关海明的办公室,硬是把对方拖出去换换气,再塞几个森林里找来的水果,省得关海明又在工作中忘了休息和吃饭。
他仍可以看到对方露出毫无戒备的放松笑容。但是……
“海明,我的确有要补充的情报。你、你靠近一点。”丁泽鹏抓住那只握着手帕的手,从哽咽中拼出一句话。
关海明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然后被躺在床上的小伙子一把拥住。
“我不想消除记忆。”
“你之前也犹豫过,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能猜出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这次不一样。我想人有时候总得……残酷一点。”
丁泽鹏不再哭了,他依旧紧紧抱着对方。“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除了体格好些,我从小到大就没做好过什么事情。我不喜欢念书,因为我知道我念不好,我不可能学得会那些东西。”
“是,你说过。”
“但现在看来,那些记忆都不是真的。”丁泽鹏的身体有点发抖。“海明,我知道驻守在城里的秩序监察是谁。”
“不可能,他从不会留活口。不,不对,你难道……”
“也许他认为这样‘乐子’更大些。”丁泽鹏终于松开了抱紧对方的双臂,“我希望你知道,有一点你说得不对。没人适合这个现实,包括你,海明。无论你之后想要怎么处理我,我都不会有怨言——我不会再逃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阮闲束紧背后的行李,仰望面前高耸的死墙——这片森林的人造边界。
他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几样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个没了标签的笑脸罐头。他把最近新得的贡献点全换成了盐豆饼和红薯,专门用一个小包裹好。
“外面比较混乱,我们得等到晚上再跨过去。”唐亦步在树荫底下坐好,专心地剥着红薯皮,听起来很是严肃。“你可以休息一下。”
“嗯。”阮闲没多说。
“我以为你会想要和避难所的人告别。”见阮闲在不远处坐下,唐亦步叼着红薯蹭了过去。
“我以为你的目的是让我自愿跟你离开,而不是对那里依依不舍。”阮闲不咸不淡地表示,拧开水瓶的盖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现在我开始不明白阮闲想要做什么了。”唐亦步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阮闲停住了倒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