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她的个性,必是竭力照拂诸人,这三人安顿妥帖后,便会操心程行郁与魏如春——他今日才知道,一直跟在程家药铺做事的红衣小姑娘,竟是她的亲妹妹。
对身边人,她尚且殚精竭虑。
魏如春初生牛犊不怕虎,生闯宫闱,作为姐姐的山月,只会更揪心、更忐忑、更不计代价地以身入局。
薛枭再次翻身。
她会怎么做?
他又能做什么?
西厢的笑闹渐渐散去,热闹慢慢平息,直至无声,但间的烛灯始终明亮。
黑暗之中,薛枭紧抿唇角,片刻之后翻身爬起,吹亮火折子点燃烛灯,披了件墨色长衫,大步流星至里屋窗棂旁。
庭院中,绿萼垂头丧气,但枣树伸出枝桠。
薛枭站于窗前,目光越过萌新的枣树枝桠,意味不明地定在落点。
古说“窗景”,窗中之景,流转碧波。
此时此刻,薛枭眼中只有这框窗景——
对面西厢间窗棂中,山月清清淡淡地挂了件粉紫色素麻长衫,衣比人宽大,衣裳随着肩头向下垮,瞧上去又松又轻。肤容白瓷、神容冷淡的美人双手抱胸,斜靠在窗棂木条边。
她右手手腕微微翘起,无名指、食指与大鱼际松松垮垮地挟着一根细长的烟枪。
她下颌微微抬起,但目光冷冷向下瞥,不自觉间呈倨傲俯视之态。
烟枪不曾点火,却像她征伐的武器。
黑暗之中,薛枭亦双手抱胸,倚靠到窗棂边框上。
“你在学抽烟枪?”
薛枭的声音突然响起。
山月冷淡的眉眼抬起,隔着枣树新绿的枝桠与垂败的梅,看到了另一侧的薛枭。
山月低头动了动右手手腕,铜制的细长烟枪,随之挑起头颅。
她缓缓“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不抽,这玩意儿没甚好处——但这玩意儿需要点火。”
说得云里雾里。
薛枭却瞬间听懂:山月在利用点烟,克服怕火的障碍。 “你现在没点。”薛枭道。
山月点头:“嗯,我没点。”顿了顿:“但我迟早能点上。”
她怕火,她怕扭曲的火苗和滚烫的火焰,她怕透过火看到娘在火中慢慢烧焦的躯体和弓缩的脊背。
但她不能再怕了。
这个世间,不可以存在她惧怕的东西!
水光尚且要冲锋在前,她作为姐姐,凭什么被这团火困住!
她要成魔,就不能有心魔!
山月食指略微一抬,烟管在指尖手背之中旋转生,她身形一正,抬起眼眸,拿烟枪头虚空指了指身后的更漏:“不早了,你还有一个时辰可以睡觉。”
薛枭轻轻“嗯”一声。
不睡了。
他睡不着了。
眼睛一阖一闭,必定是这张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