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双色的骰子的幻影,在眼中、或是脑海中高速转动,又慢慢停滞,这个过程的每个细节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直到骰子定格在“1”、“0”两个数之时,才不过短短一瞬。
心理学检定:10<60,成功。
自从之前那次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被系统坑了的“任务”经历之后,文莱思不仅不再接受系统的任何任务,也尽可能地力图减少自己的系统的依赖。然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系统就是他的魔法之徽,哪怕是日常生活,需要用到魔法的地方也不少,特别是在基建奇差的偏向联邦风格的学院城。而且,他不得不承认——
虽说时灵时不灵,没有规律,操作完全黑箱——这个词也是系统提过的一个古怪名词——但是,系统的这个“特殊技能系统”,实在是太方便了。
在明知道有这样便利稳定的方式的条件下,文莱思实在无法接受承担风险去做无法预测结果的赌博,无论是战斗、躲藏、收集信息,抑或是推测人心。
她脸上的红晕显然并不是输血功能不畅导致半天没有办法把淤血褪下去的结果,而且一个正常人类的话题跳转哪怕在外人听来难以理解,本身也必然遵从他自己的逻辑。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明明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却蕴含着某种特别的金属质感。与平时碎嘴、只会说些不着调的系统声音完全不同。
结合她之前显露出的歉意,和几次见面都刻意显露出的与那种歉意神态并不相符的过分傲慢,你推断,她突然用这样古怪的方式提出的“要求”,很可能是歉意的表示。
“……”系统的话到此为止,而文莱思也不需要它说得更加清晰,“原来如此。难怪要问我是不是勤杂工……从勤杂工变为贵族护卫,待遇和地位都可以说是大幅提高了。”
如果是三天前——直到他因为和威廉的战斗濒死眩晕之前的文莱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米尔特洛夫小姐的好意。毕竟那时候他的生活实在拮据,而且自己按人头派发的可怜食物有时候还要跟失去智力的那个古怪少年分享,而贵族侍卫,哪怕是最边缘的那种,在学院城的行价也是三餐管饱、吃住不愁、每个月一二十个标准单位的薪酬的水平。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文莱思笑起来,柔声回答道:“多谢您的好意。”
米尔特洛夫小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严峻的傲慢神色也和缓下来。
文莱思一惊,心道:“我靠,她这是没听出来我回绝的意思?”
干咳一声,文莱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是,希望您知晓,我只是区区一介法师学徒,还是帝国系,在这学院城之中自然也没有法师侍从,战斗能力在这一片和平的学院城中也不过勉强自保,倘若恬着脸妄居侍卫之列,恐怕会危及小姐的安全。”
说到这一步,再怎么样也能听出文莱思这是要拒绝了,而米尔特洛夫小姐眼睛飞快地朝一旁瞟了一眼,脸色愈发红润,回答道:“你战胜了威廉,这份战斗力在学院城内部已经非同小可,足可以在外扬名。我也只需要你在学院城内当我的侍卫而已。”
“……以在下之愚见,小姐花容月貌,觊觎之歹徒不知凡几,小人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况且以小姐的身家相貌,倘召侍卫,想必应者如云,比我强者多如牛毛,望小姐三思。”
米尔特洛夫小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前两天还衣衫褴褛充满了中下贫农气息的文莱思一下子跟她拽起文来,反复张了几次嘴,发现她一时半会儿编不出风格类似的词去回答对方,最好羞恼地猛一跺脚,厚得惊人的鞋底在石制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咚”的声响:“少废话!我让你当我的侍卫,你直接回答我,你是当,还是不当!”
文莱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回想起先前和威廉决斗的契机,深深地感受到这帮有钱的贵族的g点——这也是系统惯用的词,意思大约是被激怒的方式——对他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着实难以理解,匪夷所思。不过,再怎么说,对方应该也还是个正常人类。
“系统,她这真的是想要表达歉意,对我做出补偿的意思吗?”
呃,怎么说呢。就像潜行不是隐身术一样,心理学也不是读心术。本质上,心理学检定也只不过是通过对对方的了解和一般性的常识,从对方的动作神态等等推测——注意,是推测对方的想法而已。虽然这么说,一般检定成功的话是不会得出错误的结论的。
文莱思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旋即,他便在心里说道:“再对她来一次心理学。”
……好的。那么,心理学检定:62>60,失败。不管怎么想,你都只能想到她的目的是对你表达歉意,毕竟你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交集。她之所以动怒,不外乎就是贵族的自尊心容不得贫民拒绝之类可笑的原因吧。
“失败——吗?”在检定失败后系统还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是史无前例的头一次,不过文莱思不得不承认,他之前也是如系统所说这样猜想的,“失败,意味着什么呢?”
系统沉默着一言不发。文莱思带着满腔的疑惑,再一次笑着回答道:“小姐——米尔特洛夫小姐。我们干脆一点,把一切摊开来谈如何?”
米尔特洛夫小姐一愣,眼神再次向一旁飘了几次:“什么摊开来谈?”
系统依然没有说话,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文莱思下意识地觉得,这是系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原因不明,但至少,他也许能从系统本不该给的信息中猜出些什么——猜出有关系统的什么东西!比起这个,与一个实际上等于不认识的贵族小姐虚与委蛇,尽量不得罪地打发走的计划,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文莱思的心脏忽然跳动得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血流在耳中一急一缓地流淌,他不得不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才能大致平静地说出话来:“我,与罗伯斯基先生——也就是威廉,达成了一个协议。简单地说,他帮我解决一些生活和学业上的问题,我则负责教授他学习技巧。”
米尔特洛夫小姐愣了愣,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而温暖,像是为什么东西舒了口气:“这样啊。嗯,确实像是威廉会做的事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太好了。”
文莱思仔细地盯着米尔特洛夫小姐精致的脸,努力观察着她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情与动作的细微变化,可所能获得的信息微乎其微,很快模糊的记忆连得出一个统一的印象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像系统的心理学那样得出一个明晰的结果。
他等了三秒钟,才继续说道:“对。所以如果您是想要替威廉向我道歉,所以才想让我摆脱窘困的杂工生活,那就大可不必了。”
“什么?”米尔特洛夫小姐大声地质疑,面颊的颜色却如同艳红的晚霞,就连路灯在夜晚清冷的白光都无法遮掩其滚烫的热力,她整个头都偏向一边,嘟起嘴,“才不是呢!”
哇,厉害!系统忽然没头没脑地赞叹了一声,但话音刚落便再次陷入沉寂,依旧无视了文莱思的问题、质疑和建立在疑惑基础上的试探性质的讥刺和嘲讽。
文莱思咧起嘴,微微低下头,用阴影和面罩覆盖住自己脸上古怪的笑容:“是吗?那还有怎样的理由呢?您非要我这么一个与平民没什么区别的人当侍卫,还会有什么理由吗?”
看着对方的反应,文莱思的心里已经基本确定,系统一开始的判断是正确的,她真的是怀着好意想要替威廉补偿自己,但是,方式为什么会是当侍卫——背后也是有别的理由的。
系统为什么要用“失败”和后面的“只是”这样的语句,暗示文莱思这“别的理由”的存在呢?这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一眼看上去的那种原因的话,系统在“检定”过程中的那种机械感、冷漠感,又是如何呢?系统,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办法在这里一下得出答案,但至少,他可以确认问题的存在。
米尔特洛夫小姐很害羞——羞于表达善意、温柔等等,代表自身柔软的性质。所以,除非在非常特别的情况,她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出于替凯文道歉的动机邀请文莱思做她的侍卫的。文莱思很不理解这种思维的依据所在,可他觉得可以利用它。
害羞的米尔特洛夫期期艾艾想了好半天,一双秀气的手一会攥成拳,一会又松开,好半天,她才总算下定决心,张口——然后慌忙闭上,咳嗽两声,双臂再一次环抱在平坦的胸口,微微扬起头,用红润的脸色和漏洞百出的骄傲神态,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文莱思说道:“哼。你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胡乱猜测!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好了!”
“系统,系统?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文莱思隐藏在纯白色面罩下的嘴像怪物一般地裂开,沉声道:“我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