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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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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尔霍文斯基(十一)

「夏晓楠?我刚才看了她一眼,还没醒呢。」负责盯着医院的刑警刚吃完饭,不慌不忙地往住院部里走,「怎么了老大?不是说过几天,等这孩子精神状态好了再问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骆闻舟飞快地说:「夏晓楠不是目击者,她是嫌疑人之一,给我盯住了!」

「啊?谁?你说夏晓楠是……」

推开病房门的刑警话音戛然而止。

骆闻舟心里一沉。

「老大,夏晓楠不见了!」

骆闻舟一脚踩下油门。

「夏晓楠是本市人,父亲叫夏飞,肺癌,一直也没法出去找正经工作,以前靠给人看小卖部打点零工,前些年没了,她妈常年照顾病人和一家老小,大概有点抑郁,一时想不开,跳楼死了。」费渡把电话开了免提,陶然的声音透过信号传过来,「这个女孩从小到大得到的评价基本都是『懂事』、『内向』,学习成绩也一直很稳定,是那种带病也要上学、放假也会穿校服的女生,对这种孩子来说,读书、上个好大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她家里人和当年327案与卢国盛有没有什么牵扯?」

「没有,就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家除了惨了点以外,没什么特殊的,祖孙三代都没有去过莲花山,连那边的亲戚都没有,我想不出她是怎么认识卢国盛的,也想不出她跟冯斌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把人杀了分尸。」

骆闻舟调兵遣将完,挂断那头的电话,转向费渡:「你提到『校园暴力』,有没有可能是冯斌欺负她,所以她才想方设法报復?」

「你们对冯斌的信做过笔迹鑑定吗?如果能确认那封信是他本人写的,那应该不是。那封信不是加害人的语气。」费渡说,「再说夏晓楠不是吓得精神有点失常了吗?如果是装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费渡可能是老闆当习惯了,深刻地瞭解做上司时喜欢什么句式——他很少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扰乱别人的思路,有结论说结论,没有结论,推测过程也能说得条分缕析,非常痛快。

骆闻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对陶然说:「联繫他们班主任,还有那几个出走的学生,征求监护人许可后分别找来谈话——我们马上到医院了。」

「嗯,」陶然应了一声,随后语气略一迟疑,又问费渡,「什么是加害人的语气?」

费渡肢体语言十分放鬆地靠在副驾驶上,沿途掠过的灯光从他脸上或明或暗地扫过,盖不住的栗子香气扑鼻迎面,丝丝缕缕地浸染在那羊毛外套上细密交缠的纤维中。

「就是即使加害者们长大,学会了『政治正确』,开始担心自己的孩子受欺负,也跟着社会主流意见一起痛斥『校园暴力』,但是当他们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所作所为时,字里行间还是会带着些许炫耀感。因为潜意识中并不认为这是加害,而是一项成就——所谓校园暴力,归根到底是群体内的权力秩序。」

除非有一天遭到一模一样的境遇。

「可是刚才老师家长都在,又是在公安局里,」陶然说,「如果真的被人欺负,那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费渡笑了起来:「陶然哥,封闭式的寄宿制学校能自成一种生态环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则和『法律』,你所认为的自然规律,在别人眼里说不定是匪夷所思——比如你告诉两千年前的古人,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球上,会有人相信你吗?」

骆闻舟一打方向盘,此时,医院已经近在眼前。

先前他们以为夏晓楠是个倖存的目击者,并没有派太多人盯着她,只是怕她没人照顾,留了个人陪在医院里。市局的一帮人这会才纷纷赶来,警车把本就拥挤的停车场塞得更加水洩不通。

「她爷爷陪着她,我就出去吃了个晚饭,」奉命盯在医院的刑警一脸懊恼,「中间老人家上了趟厕所,他行动不太方便,花了大概有十分钟吧,她就从这跑了。」

住院部为了让病人有个活动的地方,特意开闢了一片小花园,是封闭的,楼道的监控拍到夏晓楠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病房,她穿过小花园,从石头墙上翻过去,不知去向。

夏晓楠的爷爷一脑门热汗,哆哆嗦嗦地扶着轮椅,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见没人听得懂,他急得直嚷,像个误入人间的低等怪兽,又丑陋又无助。

一个刑警正要上前,被骆闻舟拦下来了:「等等,先别告诉他。」

他走到那老人身边,老人挣脱开轮椅,摇摇晃晃地向他扑过来,嘴里吱哇乱叫出了一段长篇大论,见骆闻舟不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半个哑巴,人家都不明白他说什么,于是他茫然地拽住了骆闻舟的衣角,不知所措地闭了嘴,掉下眼泪来。

骆闻舟拍拍他的手:「大爷,晓楠平时除了上学,一般都去哪?」

老人活动起僵直的舌头,从喉咙里拖出了一个长音:「……家。」

「就回家?她从来不出去玩吗?有没有经常串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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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听了这话,骤然悲从中来,他毫无预兆地咧开缺牙短齿的大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年中最冷的寒霜悄然落下,盖上了一年中最长的夜。

像是下起了小雪。

骆闻舟带人把夏晓楠的爷爷送回了家,顺便征得了老人的同意,进了夏晓楠的房间——说是一个房间,其实只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块地方,刚够放得下一张床,连门也没有,一条帘子垂下来聊做遮挡,「床头柜」是一架废弃的旧缝纫机,上面横着一支廉价的粉色塑料钢笔,是整个房间唯一有点少女色彩的东西,屋里没有多余的橱柜,她为数不多的几件旧衣服罗在床头,用一块白布单盖着,床底下放满了书本,大部分都是课本和习题册,连小学时候用过的都没舍得扔。

费渡弯下腰,捡起一本习题册翻了翻,见上面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写满了笔记,笔迹娟秀而干净,有些地方写不下,甚至用小纸条贴了一层又一层,两百来页的一本习题册被她弄得像现代汉语词典一样厚。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夏晓楠的笔记,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孩子逻辑不是很清楚,稍微难一点的题目,她就要做大量的解析笔记,看得出来,资质颇为一般,长期稳定而优异的成绩是时间精力堆出来的。

骆闻舟:「怎么样?」

「陶然说得对,」费渡把习题册合上,「这就是个带病上学,放假也穿校服的女孩——如果冯斌被杀和她有关係,那很可能是被胁迫的。」

「假如她是被胁迫的,那她现在可能会去哪?她不在家,不在医院,学校那边我也找人盯着了,暂时没动静。这个夏晓楠平时也没什么可以倾诉的朋友……」骆闻舟话音一顿,「她有没有可能去找那个胁迫她的人了?」

「找到了干嘛,跟他算账吗?是把那个人揍一顿还是逮捕归案?」费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师兄,如果她的思维方式和你一样,早就称霸学校了,谁还敢胁迫她?」

骆闻舟:「……」

费渡这条舌头可能已经成精了,以前跟他不对付的时候,就算同意他的意见,也同意得冷嘲热讽,现在毛顺过来了,哪怕意见相左,他也能反驳得人通体舒畅。

骆闻舟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那她还能去哪?」

费渡没有立刻回话,目光在夏晓楠蜗牛壳一样的小屋里逡巡片刻,发现床头破缝纫机上铺着的桌布上有一块污渍,像是有人长年累月经常用手揉搓出的痕迹,费渡按着那一处污迹,掀开桌布的一角——那正好是放针线盒的地方。

针线盒里有一个五寸的小相框,里面是一张过去的全家福,相框的背景纸后面写着:「送给我的女儿晓楠」,那字迹显得成熟一些,字体却和夏晓楠的字有一点像。

「是……是忒——啊妈、妈哎的。(是她妈妈给的)」身后传来一个呼哧带喘的声音,夏晓楠的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这时,照片从拆开的镜框里滑下来,后面还夹着一封信,是夏晓楠她妈妈自杀之前的一封遗书。

费渡缓缓地抬起头:「陶然说她妈是跳楼死的,从哪跳的?」

骆闻舟悚然一惊。

警笛声呼啸而过,在蜿蜒的公路上留下了一溜红蓝相间的残影。

「夏晓楠的母亲叫孙晶,生前在一所初中里当校工,是从学校的行政楼上跳下去的,地址已经发给你们了,」陶然飞快地说,「消防和救护车马上到位!」

「四十三中,」费渡在车上翻看着陶然发过来的简短说明,「夏晓楠的母校,她妈跳楼的时候,夏晓楠正在上自习课——从行政楼上能看见他们教室,她可能是想最后看她女儿一眼。」

「她妈自己倒是解脱了,丢下一家老小,还当着孩子的面跳楼,夏晓楠不会怨恨她么?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可能会跟着学?」

「这很正常,一个人往往会变成他最恨的样子,」费渡一耸肩,「越是忌讳,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越有吸引力,比如说……」

他话没说完,骆闻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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