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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伯特?亨伯特 十七
「二十七号晚上八点半,许文超确实在家,」陶然先是跟到了医院,与逐渐恢復意识的晨晨说了几句话,又匆忙赶回来,路上接到消息,于是顺路去核实了许文超的不在场证明,「我还查了他近半年的外卖单,很有规律,基本就是几家,送外卖的都认识他。」
旁边一个刑警问:「有没有可能是送外卖的人被收买了?」
「稍微查一下证人和许文超的私人关係,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骆闻舟说,「送外卖的都是小孩,干不长,三两个月就换一批,跟客户最多混个脸熟,不太可能会为了一个点餐的客户做这种重案的伪证,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在警察面前胡说八道的……另外还有一点。」
「什么?」
「我这双鞋是四十二的,」骆闻舟轻轻地跺了一下脚,「下午许文超过来的时候穿的是运动鞋,我没太看出来,不过就他刚才穿来的那双皮鞋来看,目测似乎要小一些。」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这时,郎乔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一屁股把自己扔在了椅子上:「老大,你赶紧换个人吧,我是拿那孩子没辙了,我看着她就发毛。」
骆闻舟问:「苏落盏怎么样?」
「人家特别自在,该吃吃、该睡睡,」郎乔摇摇头,接过同事扔过来的一罐咖啡,「她不怕大人,也不怕警察,我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可能是太小,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有什么后果,也可能是太狡猾,知道自己小,所以不惧。你跟她好好说话,她跟你装糊涂、撒娇演戏,你吓唬她,她就笑嘻嘻地看着你——对,刚才还跟我要了一瓶甜牛奶,喝完还问我『困了,可不可以睡一会』,然后就真睡了。说实在的,要是我干坏事的时候被人赃并获地抓到公安局,我吓都吓死了,肯定睡不着,这孩子还是人吗?」
骆闻舟没吭声,神色十分凝重地点了根烟,没顾上往嘴里塞,就兀自出起神来。
许文超,毫无疑问,在这件事里一定扮演了某种角色,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他串联起了二十几年前和现在的这起案子,他和苏筱岚母女关係匪浅,苏落盏在犯罪现场连续给他打过两个电话,并在警方问起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指认了他。
而他一天之内二进宫的两种态度也非常值得玩味,第一次,他态度温和礼貌,但是表现得并不游刃有余,动辄祭出失忆,甚至被陶然逼得有点狼狈,好像没料到这场节外生枝,多少有些慌张。
第二次他却尖锐又镇定,有条不紊,说话滴水不漏。深更半夜,他被警察突然闯进家里拘走,竟然是穿戴整齐的。
许文超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表示自己听到了广播,也知道了曲桐的案子,对公众公开的信息当然不涉及具体细节,但「二十七号晚」和「西岭区」这两个关键词是有的,他分明有那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当时没有提及?
他是毫无准备,慌张得忘了,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警方怀疑了?
又或者……他只是在试探警方的反应?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然而无论如何,人不可能一分为二,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这也是客观事实。
骆闻舟沉吟片刻,伸手敲了敲桌子:「来,大家都听好了,一会我需要你们帮我统计一件事……」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他们传达室的值班员探头进来,打断了骆闻舟的话音:「骆队,是你们叫的外卖吧,人家给送过来了。」
骆闻舟一愣,还不等他开口,几个奔波了大半宿的小伙子已经绿着眼睛扑了上去,然后接过来一看全傻眼了。
只见深夜驾到的既不是烤串也不是麻辣烫,甚至不是麦当劳和肯德基。
一共送来了两个大包,一包是保温的便当袋,另一包是带干冰的冷藏袋,都打着十分豪华的logo,餐具用一个专门的纸盒包裹好,精緻程度简直不像一次性的。
打开一看,里面中餐西餐、冷食热食都有,冷藏袋里还有几盒非常新鲜的冰激凌,活像是把某个豪华酒店的自助餐厅搬来了!
骆闻舟被自己一口烟呛得死去活来。
郎乔最先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抢了一盒冰激凌抱进怀里:「我的妈,老大也太客气了!」
陶然震惊道:「你这是干什么,下半个月的日子不过了?」
「老大你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
「欧洲杯赌球肯定赢了一把大的!」
「说什么呢,咱队长能干那事吗?哎,骆队,是不是你爸妈突然给你发零花钱了?」
「没事发什么零花钱?无事献慇勤,不会是二老要生二胎先打点你吧?」
骆闻舟:「……生你,滚蛋!」
真是一帮亲同事。
他翻过保温袋,赫然看见上面眼熟的酒店标誌——他刚从人家门口回来。
骆闻舟的眼角顿时狂跳起来。
「哎,这好像是北边
', ' ')('那家土豪酒店,」郎乔突然说,「他们家自助餐厅不是高冷得什么一样么,怎么半夜三更还营业,还……还送外卖?这么亲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骆闻舟额角迸出了两条小青筋,「哪他妈那么多问题?不想吃就干活去!」
郎乔端详着骆闻舟的表情,死去多年的少女心没有征兆地诈了一下尸。
她仔细一想,这么「鸳鸯蝴蝶派」的一顿夜宵,彷佛确乎不符合骆队「煎饼果子热豆浆」的居家风格,一个全新的思路涌入了她的脑子,郎乔脱口说:「等等,不会是有人想泡你,特意送来的爱心晚餐……哎哟!」
她的脑门被骆闻舟用纸团砸了个正着。
骆闻舟装聋作哑地强行忽略了关于夜宵的话题,在扑鼻的食物香气中,他面不改色地接上了自己方才被打断的话音:「你们一边吃我一边说,我现在需要各位分成两组,第一组从失踪儿童信息平台上整理本市各辖区、各县区所有儿童失踪案檔案,主要关注这些失踪儿童的性别、年龄,失踪时的体貌特征,与当时的案情简述这四项,依这个顺序,咱们从粗往细筛查一遍——时间先限定在最近两年。」
陶然问:「你怀疑曲桐不是第一个?」
「嫌疑人漫长的追踪做得不露痕迹,并且在突发情况下不惊不慌地带走了曲桐,说明他们当时目标很明确,就是跟踪绑架,不存在突发性和激情衝动,我觉得曲桐绝对不是第一个。」骆闻舟沉声说,「既然我们找不到现在的证据,那就找以前的——第二组,我要你们去挖苏落盏、苏筱岚和许文超这两代人的所有资料,成绩单、账户、通讯记录、个人电脑等等设备,全部都要彻查。」
这两项任务有如两座大山,用脚脖子听都能听出巨大的压力,五行山似的镇在众人头顶上,一时间记笔记的记笔记,低头吃东西的低头吃东西,连美味的夜宵都跟着沉痛了起来,再也没人顾得上探究这顿饭的真相了。
骆闻舟隔着餐巾纸抓起一隻烤鸡翅,三下五除二把那鸡翅啃得跟蝗虫飞过的稻田一样:「都是体力活,补充完体力就行动,小郎来做彙总。」
「老大,那个苏落盏不再审一审了吗?」
「没用,」骆闻舟说,「对付大人,你可以激他、吓他、诈他,但那个苏落盏……你坐在她对面,她心里根本不把你当同类,说不定在她眼里,人跟羊没什么不一样,都只是猎物和食物。再说她太小了,证词只能作为参考。这事还是要做得扎实一点,二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受害人的家属现在还在楼道里,谁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到我们退休的时候吧——速度点。」
这种枯燥的文字整理工作,完全无法激发人的肾上腺素,凌晨时分尤其令人昏昏欲睡,得靠劣质咖啡才能强打精神。所有走失儿童的信息记录都十分简洁,男孩女孩、多大年纪、在什么地方丢的、怎么丢的……至于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喜欢什么,脾气怎样,家里还有什么人每天在噩梦里醒来、打算用余生沉浸在没有希望的寻找里——就都不会体现在纸面上了。
把所有悲剧罗列在一起,就像是灾难中死难者的碑文,又触目惊心、又冗长无味。
转眼天就亮了,会议室里堆满了空咖啡罐和烟头。
「女孩,年龄在9到14岁之间,无故走失后至今毫无音讯的,排除掉留了书信自己离家出走的以及后来找到尸体证实死亡的案例,去年总共有三十二起,前年是三十一。考虑到体貌特征,删去发育较早、长得比较像大人的孩子,以及尚未进入青春前期,看着像刚还完牙状态的,去年的案例总共有二十六起,前年是二十起。」
骆闻舟把茶水倒在湿巾上,擦了一把脸:「那加上碎花裙这个特征呢?」
「去年一共七起,前年是八起。」郎乔抬起头,周围的同事各种哈欠连天,只有她被电脑屏幕的萤光映得脸色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一点睡意,「骆队,你们要不要看看?」
她把笔记本连上了会议室的投影仪,一打彙总的照片打在了白布上,陶然打了一半的哈欠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十五个女孩子,或许单独拿出来看,谁和谁长得都不像,可是这样罗列在一起,她们身上的特征却奇异地被无限淡化,唯有那种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微妙气质凸现出来,格外统一,乍一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陶然喃喃地低声说:「不会吧……」
那些女孩子好像洒在地上的一把干花,被淹没在海量的儿童失踪案信息中,渐渐成为故纸堆里积压的一部分未结案件,杳无踪迹,如果不是偶然,谁也发现不了那是一根藤上长出来的。
那是灿烂阳光下,藏在密林里的一株有毒的籐条,它根系庞大、枝蔓悄然,像一张隐形的网,仅仅露出冰山一角,已经叫人不寒而栗。
「往前翻,」骆闻舟说,「查前十年……不,前二十年,一直追溯到当年莲花山那连环绑架案时期!」
费渡一早叫人送来了换洗衣服,把自己整理好,让助理开车送他到了白老师家里,开门的却是一位中年男性。
', ' ')('那男人中等身材,国字脸,肩膀很宽,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朴素到不太起眼的地步,看过来的目光却莫名地让费渡一皱眉。
他的眼神并不强势,也并不犀利,却有种特殊的存在感,好像一根极细的针,能无声无息地穿透人的毛孔。
费渡愣了愣,随即十分有礼貌地说:「您好,我找白老师,昨天约好的。」
「哦,」中年人扶了一下眼镜,「我知道,是小费先生吧?白倩是我爱人,快请进。」
说话间,白老师已经迎了出来,男人似乎要赶着出门,温和地与白老师打了声招呼,夹起公文包走了。
「他在燕城公安大学工作,」白老师注意到费渡回头看了男人一眼,顺口介绍了一句,「其实是个只会掉书袋的书呆子,什么都不会,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课和写文章——你这次要借的那本书就是他编的。」
费渡的目光落在手上那本《刑事案件中被害人心理学研究(第三版)》上,在编者「潘云腾」这三个字上逗留了片刻。
「最近怎么样啊?」白老师倒了茶水给他,「你上次跟我说你想念个研究生?真是吓我一跳,头一次听说你们这种社会成功人士有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生规划,不会是在我这翻了太多学术资料的缘故吧?」
「我本来就是个吉祥物,」费渡不以为意地说,「我父亲给我留下了一支非常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团队,能协作也能互相制衡,用不着我凡事亲力亲为,其他股东们更是巴不得我少去指手画脚,老老实实拿分红就好,这种没用的『少东家』老老实实去念个书,别总拿『西太』的文凭出来丢人现眼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白老师奇怪地说:「以你的条件,出国去念个ba不是更有帮助吗?我们这一行太偏了吧?」
费渡笑了起来:「白老师,像我一样的败家子们好多都在读『灵异研究学』和『披头士专业』,相比而言,我的兴趣爱好已经不算小众了。」
白老师失笑:「确实,你们反正不担心就业问题——你对哪个方面比较感兴趣呢,也许我能给你介绍导师。」
「这方面就挺有意思。」费渡晃了晃手里那本厚厚的书。
白老师一愣,就见那年轻人脸上露出一点半带玩笑的自我调侃:「听说公安系统内部有不少形象良好的美人,万一我能近水楼台呢?」
费渡从白老师那里告辞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充满电的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兜里没响过,费渡琢磨了一会,在助理请示的注视下,开口说:「去市局。」
助理一愣:「费总,出什么事了,要报案吗?」
费渡衝她一笑,助理跟了他好几年,已经学会了辨认这花花公子各种笑容的含义,顿时打了个寒噤,感觉这位少爷的口味越发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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