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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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伯特?亨伯特 一

举个比较不恰当的例子,骆闻舟此时的心理状态,大约就和头一次听说自己在「风情酒庄」的秘密被发现时的赵浩昌差不多。

他是如遭雷击,人「赃」并获——团团圆圆的小白花还在雨中舒展着枝桠。

骆闻舟磕磕巴巴地辩解了一句:「我……呃……那什么……我其实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按着这个路线顺下去,伟大的骆队恐怕是想潜逃北朝鲜。

不用费渡开口嘲讽,骆闻舟自己也反应过来这句淡扯得很有「张东来风范」。

此时此刻,别说他的脸皮只是凡胎的厚度,就是把长城借来糊脸,也挡不住费渡那让人无可遁形的视线,骆闻舟慌慌张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胡乱应付了两句,当即打算脚下抹油,干脆开溜。

「你们聊吧,」骆闻舟说,「明天还得上班,我先走了。」

他说着,迈开大步,就要衝进雨幕中,还没来得及感受大自然的「滋润」,下一刻,那顶黑色的大伞又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费渡脚步没动,只是略微伸长了举着伞的胳膊,半个肩膀很快被大雨打湿了,在他身上结了一层似有还无的氤氲。

然后他静静地问:「原来这花是你放的?」

七年来,费渡每次忌日前后都会来墓园,有时他稍微推迟,就往往会邂逅一簇品味欠佳的小白花,墓园每天人来人往,管理也是稀鬆二五眼,问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没有恶意,费渡也没打算太较真,只是他考虑过很多种可能性,单单没想到会是骆闻舟。

骆闻舟十分尴尬地「嗯」了一声,又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来都来了,就随便带点——你……那什么,不是已经走了吗?」

费渡用更加意味难明的目光盯住了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走了?」

骆闻舟:「……」

很好,他感觉自己的心理状态又无限逼近说走嘴时的赵浩昌了。

费渡堂而皇之地把沉重的大伞塞进他手里,弯下腰捡起墓碑旁边落下的软丝巾:「我忘了把这个带走。」

骆闻舟被少爷委以撑伞重任,一时走也不是,留也尴尬,只好跟在费渡身后,假装欣赏风景的目光四下乱瞟。

周围整齐排列的墓主人们或庄严或肃穆的遗像纷纷向他投以注目礼,远处的雨幕把灰蒙蒙的天空和郊外的小山连在了一起,山间的松鼠也钻回树洞中闭门谢客——骆闻舟目光没着没落地盘旋半晌,终于只能认命地落在黑伞撑开的小小空间中、费渡这唯一的活物身上。

骆闻舟惊奇地发现,只要该活物不满口厥词地藐视道义王法,原来是个身材高挑、肩膀平正的美男子。他深灰的衬衫熨帖而笔挺,湿了一小块,紧贴在腰间,从取向为「男」的眼睛里看过去,几乎堪称「色相」,非常赏心悦目。

忽然,费渡转过身来,骆闻舟躲闪不及,目光与他轻轻地一撞,骆闻舟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将自己短暂误入歧途的神魂抽了回来。轻咳一声:「哥跟你聊两句行不行?」

费渡脸上终于露出了骆闻舟熟悉的皮笑肉不笑:「骆队,您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这个久违的嘲讽终于打碎了方才紧绷的气氛,骆闻舟莫名鬆了口气,他伸手指了指石墓碑下面的小台阶:「等会吧,回去还得先下山,这么大雨,容易出危险。」

费渡不置可否地在小石阶上坐了下来。

骆闻舟举着沉重的碳素伞,感觉自己这造型像一朵盛开的蘑菇,他回头冲墓碑上的女人微微一躬身,并肩坐在了费渡旁边。

费渡给人——起码给骆闻舟的感觉,常常就像他偶尔架在鼻樑上的金属框眼镜,看似很精美,其实在无声无息中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

然而此时,被困在一把伞下,他却惊奇地发现这人体温并不低。

急雨转眼就下透了,暑气偃旗息鼓、销声匿迹,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越发映衬出旁边那人身体的温暖。

「我偶尔会过来看看,」骆闻舟率先开了口,「这毕竟是我处理过的第一起命案。」

费渡:「所以印象深刻?」

「嗯,」骆闻舟简短地点头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又说,「但不是对你妈妈印象深刻。」

费渡不怎么在意地说:「骆队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当然……」

骆闻舟:「我是一直忘不了你。」

费渡的话音蓦地一顿,差点被他呛住,他惊愕地回头看了骆闻舟一眼,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骆闻舟没有留意到自己说了一句颇有歧义的话,他略带老茧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碳素的伞柄,盯着眼前平整的青石板说:「我记得那天天气也不太好,我跟陶然一边打电话请示前辈,一边拚命往你家赶,因为情况不明,我们怕万一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凶手没走远,你又不肯离开,一个小孩在那会遇到什么危险。」

费渡似乎有些动容,敛去了一脸找抽的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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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非笑。

「赶到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姿势坐在你家院门口的石阶上,」骆闻舟说,「然后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目光,好像压抑着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求救和期冀——儘管那少年当时的态度是克制而内敛的。

「你让我想起我师父曾经说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他年轻的时的事了,你应该都还没出生——当时有一起儿童失踪案,先后丢了好几个孩子,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放了学,该回家没回家,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那会咱们刑侦技术和水平都有限,dna基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确定个死者身份都是靠血型和家属提供受害人特征的笨办法,这案子最后成了个悬案,失踪的六个小女孩一个都没找回来,其中一个受害人的父亲受不了这个刺激,崩溃了,后来精神一直不太正常。」

费渡没插嘴,静静地坐在旁边听。

「他来来回回地往局里跑了上百趟,没有任何结果,案子不只这一桩,迟迟没有突破,大家的视线肯定要转移,就派了个比较能说会道的老刑警,去打发这个纠缠不休的父亲,那个人就是我师父。接触得多了,我师父可怜他,有时候会劝他往前看,实在过不去孩子这道槛,不如趁着年轻再生一个。他不听,没人帮他查,他就自己查,好几个月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冒出来,拉住我师父,说他找到了嫌疑人。」

骆闻舟说到这,顿了顿,偏头看着费渡的眼睛。

费渡的眼角已经彻底长开,形状依稀还是少年时的模子,内里却大不相同了,他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懒洋洋的,眼睛也常年半睁不睁的,有时候他彬彬有礼地对着别人微笑,其实眼神都没对焦,充满了漫不经心,当年那倔强、清澈甚至于有些偏执的目光,一丝痕迹都不剩了。

它们好像只存在骆闻舟心里,是他自作多情的一个幻觉。

他盯着费渡发呆的时间太长,费渡忍不住嘴欠噁心了他一下,目光不怀好意地从骆闻舟的鼻樑和嘴唇上扫过,费渡压低声音说:「骆队,麻烦你一把年纪就别装纯了,你不知道长时间盯着人对视这种行为,通常是在索吻吗?」

骆闻舟身经百战,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噁心着,他回过神来,当下面不改色地回击:「放心吧,索也索不到你头上,小崽。」

俩人同时敏锐地感觉到一场战争又在酝酿中,然而此处没有陶然调停,四下雨幕接天,他们俩只有一把伞,躲都没地方躲,只好拿出理智,各自忍让地退了一步——同时扭过头闭了嘴。

好半天,费渡的眉头才轻轻一扬,不耐烦地说:「丢孩子的案子和我有什么关係?」

「我师父跟我描述过他当时的眼神,说那个父亲的眼睛像一个冰冷的岩洞,里面有两团炽烈的渴望,烧着魂魄——我看见你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这句话。」

费渡听完,一侧入鬓的长眉高高地挑起,嗤笑了一声:「你啊,要不然是眼神不好,要不然是想像力太丰富。然后呢?」

「他指认的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中学老师,那老师是远近闻名的好人,拿过乐于助人的公益奖,还当过劳模。」骆闻舟说,「虽然觉得他有点失心疯了,我师父还是按着他说的去查了一下。」

费渡:「私下里?」

「那可是老师,要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哪怕他是无辜的,这辈子也就算完了,我师父也只敢私下里查,查了半天,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师父更疑心是那位父亲精神有问题了,两个人不欢而散,我师父也没再管过。可是不久……就出了一起命案。那位父亲揣着一把西瓜刀,把他怀疑的老师捅死了。」

费渡「哈」了一声:「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动刀捅人,买凶才是我们的风格。」

骆闻舟没理会他的挑衅:「最可怕的是,他们对死者进行调查的时候,从他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失踪女孩的衣服和一个昏迷中的小女孩。」

骆闻舟说完微微停顿,藉着雨幕,他很轻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想起那老刑警反覆叮咛过他的话:「如果有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你,说明他对你是存着期待的,无论结果是什么,千万不要辜负那种期待。」

费渡听了这个都市传说一样的故事,却没什么触动,只是好奇地问:「你还有师父?」

「刚入行的时候带我们的老前辈,」骆闻舟说,「不知道陶然有没有跟你提过——前些年抓捕犯罪分子的时候牺牲了。」

费渡迟疑了一会,皱着眉想了想:「三年前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没什么印象,」费渡说,「三年前我爸刚出事,正好是我各种事缠身的时候,只有那段时间没怎么联繫过陶然。」

骆闻舟听到这里,心里忽然不知哪个筋搭错了,脱口问:「你真喜欢陶然吗?」

费渡的坐姿十分放鬆,双腿交迭,手指搭在膝盖上,闻声一弯眼角,揶揄地问:「怎么,陶然都准备找人结婚了,你还想跟我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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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

骆闻舟有些无奈,随即摇头笑了,忽然觉得他们俩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他正无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烟盒,又艰难地把衝动忍了回去,旁边费渡就开了口:「抽吧。」

骆闻舟奇道:「你不是咽炎?」

费渡一耸肩:「没有,我就随便找个茬不让你舒坦而已。」

骆闻舟:「……」

果然还是个混账东西!

他忍不住伸出拳头给了费渡一下,谁知费渡是个奉行「动口不动手」的真君子,肩上猝不及防地挨了没轻没重的袭击,他本来优雅放鬆的坐姿平衡顿失,架起来的长腿掉了下去,费渡慌忙伸手撑了一下地,被抹了一手狼狈的泥水。

骆闻舟非但不道歉,还好像觉得挺好玩,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费渡:「……」

这野蛮人!

两人难得相安无事地一起待了很久,眼看雨势渐消,骆闻舟把伞还给费渡:「陶然那新房子装修完了,这礼拜要搬,回头正好再一起坐坐。」

费渡不吭声,面无表情地睨着他,骆闻舟莫名觉得他和骆一锅很像,都是那种「满世界都是疯狗,我独自高贵」的「睥睨凡尘」,一时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抱着头衝进了淅沥沥的小雨里。

至此,沉怨彷佛烟尘散尽,真相似乎水落石出。

后续收尾工作忙而不乱地推进,综合王洪亮等人的证词,警方彻底排除了何忠义涉毒的可能性,那条神秘的短信终于没能问出确切出处,于是和附近找到的两个针孔摄像头一起,被认定成「影帝」赵浩昌的又一场自导自演。

虽然他坚决不肯承认。

马小伟被拘留了几天,与吴雪春等人一起,被送进了戒毒所,准备拚命挣出一个新生。

骆闻舟亲自送他们俩上了车,临走,吴雪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骆闻舟衝她点了一下头,又顺手在马小伟剃得好似猕猴桃的寸头上摸了一把:「大难不死,往后可要好好的。」

车子绝尘而去,骆闻舟在路边抽了一根烟,独自嘆了口气,暂时嚥下了心里两根如鲠在喉的刺——陈振的死亡到底是不是如黄敬廉所说,只是意外?

而那总是带着一股不信任的黑车司机,当时又是怎么在王洪亮的严防死守下,把粗製滥造的举报信成功捅到市局的?

他不怕市局和那些人蛇鼠一窝吗?

这些事随着陈振的死,终于还是无法追溯了。

离开的马小伟用头皮记下了那年轻刑警掌心的温度,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看着道路两侧飞快后退的广告牌。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貌不惊人的小轿车停在旁边,车窗一闪,缓缓地下摇,两指宽的缝隙里闪过一个手机屏幕,上面贴了防两侧偷窥的膜,只有从马小伟的角度,才能正好能看清上面一行字,那上面写着——你做得很好。

马小伟睁大了眼睛,打了个寒噤,还不等他看清那隻举着手机的手,小轿车的窗户已经合上了,在前方路口与他分路而行。

一週以后,费渡告别了他多年的心理治疗,陶然也终于在这城市里有了根基,搬进了新居,一大帮同事朋友热热闹闹地去给他「添宅」。

新家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房龄已经奔三了,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龄商品楼。

「陶副,我跟你说,进门这个地方应该放一个復古钟,伸出来,就是欧洲火车站里的那种钟,能看时间,看着又特有感觉,拐角这里挂一堆植物生态球,厨房放一整套丛林系的清新厨具……」郎乔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室内装修爱好者,一进门就到处乱窜,指点江山,及至她往厨房一探头,正好看见骆闻舟背对着她,正单手端起一锅调好的酱汁,郎乔整个人都震惊了,「妈呀,老大,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家陶副?你想吃挂面全餐?」骆闻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躲开,不帮忙就别在这碍手碍脚。」

郎乔连忙让路,看着他把酱汁浇在旁边一盘白灼菜里,香味立刻蒸腾起来,她嚥了口口水,很想捏一块尝尝,被骆闻舟背后长眼一般地拍开了爪子。

郎乔:「那怎么平时总见你往食堂跑?」

「不然呢?」骆闻舟抄起菜刀,快且均匀把一个洋葱削成薄片,一股脑地扔进煮着咖喱鸡的锅里, 「自己回家弄一桌满汉全席,然后跟猫一起吃吗,我有病?」

郎乔的眼睛「刷」一下亮了:「对了,你家还有猫!老大你真是亲同事,快给我看看你家小喵喵!」

「你把舌头伸直了说话,」骆闻舟被她纠缠得受不了,不耐烦地把咖喱锅拧小火,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手机app,「自己看吧,可能不在窝里,我说你们村能换个图腾吗?崇拜什么不好,崇拜猫,低级趣味!」

郎乔虔诚地双手接过他的手机,结果刚一连上监控,镜头里就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猫脸。

骆一锅幽幽地盯着镜头看了一会,不知看出了什么,接着,这位大爷它纵身跳上窗檯,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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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和郎乔的面,对窗檯上的一盆弔兰做出了惨无喵道的戕害。

骆闻舟眼睁睁地看着它连抓再咬,对吊兰吊篮使出了夺命连环爪,把花盆扒到地上,骨瓷的花盆和植物一起香消玉殒。

郎乔:「……」

这猫的画风也是很炫酷。

她讷讷地把手机交还:「那什么……节哀顺变?」

骆闻舟身为一家之主,有点想离家出走了。

这时,陶然探头进来:「费渡说了他什么时候到吗,他找得着地方吗?」

骆闻舟从厨房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在楼下看见了一辆扎眼的巨大suv──另一隻「一锅」已经驾到了,他一阵头疼:「到楼下了,我看见他车了。」

按照当地风俗,庆贺乔迁是要带一些锅碗瓢盆和小家电做礼物的,费渡想起了市局那香油味浓郁的办公室,干脆买了个泵压的全自动咖啡机。

足有一米高的大纸箱子份量着实不轻,费爷为了陶然,难得干一回体力活,把这大傢伙扛到了电梯间……

然后他对着一个罢工的电梯,和几个爬不动楼梯的遛狗大爷面面相觑。

好一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摸出手机:「哥,你家住几楼?」

「十二楼,」陶然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今天电梯坏了,你走两步吧。」

费渡:「……」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大箱子,感觉自己好像日了骆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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