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五,这个价格在这年头算是很贵了,童韵现在是生产大队的干部,一个月工资也就二十块,也就是说她上一个月班才能挣四个口琴钱。可问题是,谁闲的没事买口琴这个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的。
顾老太翻来覆去看着那口琴,最后笑了笑:“真是个稀罕玩意儿,我们就看看……”
说着,就请营业员帮忙放回去。
营业员没想到他们竟然不买,自然有些不高兴,这倒不是说她希望多卖东西,他们又不流行提成,卖多少她工资都是那些。她只是烦自己被人叨扰,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织几针毛衣,所以她噘着嘴,不高兴地埋怨句:“乡下人,又不买,看啥看!”
这声音不大,不过大家也约莫听到了,于是一群人脸色就不太好了。
顾建章直接质问说:“同志,你啥意思,我们看看不行么?”
顾建民也说:“乡下人咋啦,乡下人活该被你歧视?”
那营业员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见几个汉子直接虎视眈眈瞪眼睛,顿时怂了,自己低声嘟哝几句给自己找面子:“这不随口说说嘛,至于么……”
童韵知道这供销社的营业员都是这样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当下见顾老太喜欢,只是不知道出于啥原因竟然买,便不想让老人家留下这么个遗憾,干脆问道:“同志,你把这个口琴拿来吧,我们要了。”
她这一说,大家伙都看向她。
童韵冲顾老太笑了笑:“娘,今日大家伙为了我的事来县城,吃饭还是你出的钱,我现在也没攒多少钱,但是买这个口琴还是够的,我自己又喜欢这个口琴,让我买这个吧。”
她这一说,顾老太赶紧道:“甭买,买那个干吗,不能吃不能喝的!”
陈秀云从旁笑:“娘,买吧,你看童韵都说了要出钱,今天她遇到这大喜事,活该大舍财!要不然忒便宜她了。”
童韵噗地笑了:“瞧我二嫂说的,这是等着宰我呢,我要是不出这钱,估计二嫂晚上睡觉都不安心!”
谭桂英从旁也附和:“要不我们凑份子买吧,我们也凑个份!”
童韵却是坚持的:“我买吧。”
当下重新让营业员把这个口琴拿过来,看过了后,买下,童韵去结账了,牙狗已经好奇地过去打量着口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纷纷围观。
等童韵结账完了,除了谭桂英一家子和萧竞越,其他都坐着驴车回去。
萧竞越走之前,顾老太还拿了饭票要塞给萧竞越,萧竞越坚决没要,赶紧走了。
这些日子萧竞越一直住在顾家,蜜芽儿和他越来越熟稔,见他现在走,倒是有些舍不得,远远地看过去。谁知道萧竞越一回头,目光也恰好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时,萧竞越先是愣了下,之后,便一笑。
因为天快黑了,隔得有些远,蜜芽儿其实看不太清楚。
可是她依然仿佛看到,在萧竞越的嘴角左边,有个酒窝儿若隐若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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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告别了萧竞越,便赶紧挤上驴车准备回去。这个时候天已经大黑了,依然是那条路,依然是路边飘忽着的莹绿鬼火,不过因为人多,倒是不会有了上次蜜芽儿一家回生产大队时的凄冷感,反而热热闹闹的,仿佛那鬼火都没什么可怕的。
就在小孩子们的起哄下,唯一会吹口琴的童韵,拿起那新买的口琴,吹起了苏联歌曲《列宁格勒餐歌》,口琴音调欢快动人,豪迈喜庆。
甚至有那鸟雀被惊动起,在幽黑的树林之间飞过。
蜜芽儿靠在自己奶怀里,仰起脸,望向奶,只见奶的唇边带着笑意,眼神中依稀有着回忆。
她不知道,奶到底想起了什么,不过隐约感到,或许在奶过去的生命中,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甚至于这些晚辈们,也丝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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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北子庄生产大队后,喜事真是接二连三地来,先是公社里对童韵提出表扬,夸她是“扎根农村女知青典范”,接着就是生产大队也要表扬,又是上台讲话又是戴大红花的。
每一个表扬都有奖品,搪瓷缸子,笔记本,还有新农村钢笔。
这让蜜芽儿颇有些遗憾,早知道公社里竟然发钢笔,她就不用让奶给自己买了,白浪费钱。
谁知道牙狗听了后说:“那不就是多出来一个钢笔?”
蜜芽儿点头:“是啊,多出来了一个,没办法,留着吧,说不定以后你们谁的钢笔坏了,就给你们用吧。”
牙狗眨眨眼睛,没说话。
第二天,牙狗忽然苦着脸过来,委屈巴巴地说:“蜜芽儿,我钢笔坏了!你把那个钢笔给我吧!”
蜜芽儿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坏了??”
昨天她还和牙狗一起做作业的啊!
牙狗瘪嘴,摊手,于是蜜芽儿就看到,他手心里,一堆被拆散的钢笔零件!
他竟然把他自己的钢笔给拆了……
蜜芽儿无言以对。
牙狗小声解释说:“我觉得这钢笔挺有意思的,想知道里面咋回事,为啥会这样自己出水,就,就拆开了……”
谁知道拆开一堆管子,里面啥稀罕物都没有!
蜜芽儿默了好半天:“牙狗哥哥,我是能把多出来的那个钢笔给你,可是,少了一个钢笔,我娘肯定会问,奶也会知道的,你得去向大人解释清楚,为啥你的钢笔坏了。”
牙狗为难地摸了摸头:“行……我过去说说吧。”
望着牙狗离开的背影,蜜芽儿眨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赶紧跑到正屋,检查了下戏匣子,只见戏匣子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她早看出来了,牙狗觊觎着戏匣子呢。
他要戏匣子,不是说想听广播,他就是要搞破坏拆拆拆。
这在后世,小孩子具有钻研精神,估计大人还得夸奖,可是现在这年月物资贫乏,钢笔那是多金贵的东西,哪可能让他那样胡乱拆呢!
可怜的牙狗,跑过去找童韵说了,童韵倒是没说啥,摸了摸牙狗的头,叮嘱了几句。牙狗又去找顾老太说,顾老太气得直接把自己鞋帮子扔到牙狗头上。
“败家玩意儿!”
牙狗在顾老太那里遭受到了暴风骤雨一般的待遇,不过却没拿到新钢笔。
牙狗垂头丧气。
蜜芽儿只好劝他:“牙狗哥哥,你如果想知道钢笔和戏匣子里面的秘密,其实不用非要破坏的,你可以轻轻拆,拆开后未必弄坏。”
“是吗?”
蜜芽儿点头:“要想不坏,你还是得懂得其中的原理和构造。”
“啥叫原理?啥叫构造?”
“这个嘛,你都读书就知道了。”
“那为啥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具体,我只知道,你得懂得原理和构造。”
“原理和构造啊……”牙狗耷拉脑袋:“可是咱课本上不都是只有‘从前有个人坐船过江,一不小心剑掉进水里’吗?”
他可是记着这篇课文,为了他没背,差点被罚站。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只是小学二年级啊,我们是基础认字阶段,等以后上了初中,我们就会有物理课化学课,我们学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这一番话,可算是为牙狗打开了人生新大门。
“那意思是,初中的课本里,就会讲钢笔和戏匣子。”
“对。”讲没讲的,蜜芽儿决定闭着眼睛说讲了,先把这位破坏小能手给糊弄上道再说。
“那我赶紧去找哥哥借课本去……”说着牙狗就要跑。
“不行,你还没到那个阶段,借了课本你也不认识!”蜜芽儿赶紧拉住。
“为啥?” 牙狗不信邪。
“你知道啥叫重量啥叫加速度啥叫密度啥叫冲量吗?”
“不知道。”别说不知道这是啥,就连这几个字牙狗都不会写。
“那就是了,你借了课本,也是白搭!必须你自己学多了,上了初中,老师讲给你,你才能懂。”
“这样啊……”牙狗低头,陷入了深思。
蜜芽儿暗中偷乐,心说看来牙狗哥哥被自己糊弄住了。
从这天起,牙狗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没事就是开始读书了,学习成绩也扶摇直上,周围的人都啧啧称奇。后来顾老太见了,竟然主动做主,把剩下的那个新农村钢笔奖赏给了牙狗,当然这是后话。
却说童韵在县城里讲了话又得了奖这件事,竟然上了当地的报纸。陈胜利骑着二八自行车从县城里回来,特意晃悠着那份报纸,嘎吱嘎吱地骑着过来顾家,给顾老太送过来。
顾老太一看,也是乐了。
“哎呦,咱这一大家子竟然上了报纸啊!”
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请那位照相师傅拍的全家合影,竟然被印上了,下面还一堆解说,说这是知青扎根农村团结家人什么的,吹嘘了一堆。
顾老太左看看右看看的,很是乐呵,特意捎信给县城里的顾建章,让他再多买几份这种报纸,保存下来。其实这还用顾老太说么,顾建章一口气买了十份报纸捎回来。
顾老太把报纸贴墙上,收进箱子里,分给大家伙,那叫一个热闹。
周围四邻八舍的很快也都知道这个事儿,一个个羡慕得跟什么似的,看顾家人的眼光那就像后面时代的人看明星一样。有那刘美娟,更是眼红,在那里叨叨说:“这也有我们家竞越呢,我们家竞越也得奖了,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我们跟着去,和竞越一起照个相,是不是我和我苦瓜也能上报纸啊……哎,竞越那孩子,咋就不知道叫上家里人呢,竞越这孩子真是的!”
这番话听得周围人噗地笑出声,平时可没人家当儿子,从小虐待打骂不给吃喝,现在知道这是“家里人”了?大家伙可是把这刘美娟一顿冷嘲热讽。
最后苦瓜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苦瓜和蜜芽儿一天生的,也是八周岁的孩子了,懂事了,听得出好赖话了。别人都笑话他娘呢,他能不懂?
他涨红着脸,白了他娘一眼:“娘,你少说几句吧!”
他娘气不平:“我咋啦,我不该说吗?”
苦瓜突然冲他娘嚷:“我哥受伤被送回来,你都不给他倒一杯热水喝!”
这下子可把刘美娟气得几乎肝疼:“你你你,你这小没良心的,你跟谁说话呢?”
苦瓜却是早看不惯了,他虽然不喜欢隔壁蜜芽儿牙狗他们,可是他喜欢他大哥啊!他大哥多能耐啊,别人知道萧竞越是他大哥,都忍不住惊奇一番。
他想要这个大哥。
可是他娘却总是不把大哥当家里人,他不高兴地说:“我说啥不重要,反正你对我哥不好,我哥都不稀罕回来咱们家了!”
刘美娟当下气得拿着扫帚疙瘩就开始打了:“没良心的玩意儿,你向着谁,向着谁……你向着谁!”
而就在隔壁这对母子的打闹中,老顾家却迎来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好消息。
陈胜利骑着自行车,按着铃铛来到顾家:“婶,大好消息啊!好消息来了!”
顾老太正给孙子孙女烙黄面饼呢,听到这消息挽起袖套从厨房出来:“咋啦,啥事儿,又发奖啊?”
她已经习惯了各级领导给童韵发奖了。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这次是大奖!!保准你高兴!”
顾老太听了也笑了:“啥事儿,说吧,婶等着!”
陈胜利深吸口气,酝酿下,才郑重地说:“恭喜童韵同志,鉴于童韵同志在大北庄生产大队的优秀表现,公社会议一致决定,将童韵同志调入大白庄公社,从事公社会计工作!”
啊??
任凭顾老太早有心理准备,也是惊了下。
“去公社工作?”
“对!”陈胜利羡慕又兴奋地说:“童韵要去公社工作了,这是升职了,升职了啊!”
可怜他陈胜利,当大北庄生产大队长这么多年了,至今没进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