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也不想着嫁人了,也不想着那成分的事,干脆一心扑到孩子身上,慢慢地,也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人们提到她,叫一声刘老师,过年过节,还有人给她送一个鸡蛋啥的。
她感动,她感激,她打算好好地干。
至于那顾建党,是,后来挨饿的时候,顾建党偷偷地把自己的干粮藏下来,他自己饿着肚子,给她送过点吃的。
后来她有了工资,也暗地里给顾建党孩子买过点东西。
可是也就这样了,仅限于这样,她知道她和顾建党不可能,所以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迈一步!
结果呢,现在她竟然被自己的学生,被个顾晓莉这么嚷出来。
当着五十几个学生,被人这么说。
刘瑞华捂住了嘴巴,差点哭出来,她红着眼圈:“你,顾晓莉,你——”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顾晓莉那么小,咋可能知道,一定是柯月说的,柯月暗地里叨叨过自己,所以顾晓莉听到了。
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二十七八了,可到底没结婚,没结婚就是姑娘家,姑娘家任凭谁,听到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骂自己,怕是也伤心得不行。
更何况,她是为人师表的老师,骂她的竟然是自己的学生。
这一刻,刘瑞华几乎崩溃。
“我和他清清白白的!”她竟然失了分寸,这样大声反驳说。
旁边的彭金秀一看情况不同,知道刘瑞华这是急了。其实任凭学生怎么说,你当老师的怎么可以这么吼,越吼越显得你心虚似的。
当下她绷着脸,对那顾晓莉说:“顾晓莉,咱们在说墨水的水,你不用扯东扯西,更不用往老师身上泼脏水,你要是这样,我们干脆不问了,直接请大队长过来,让大队长找公安局来查!”
她冷冷地说:“如果真请了公安局,这么大的事,到时候谁做错了,就直接会留在档案里,老师可帮不了你们!”
她倒不是随便说说,这年头,有人因为偷个鸡,可能就进去了,更别说现在糟蹋的是崭新的衣服和贵重的棉袄。
顾晓莉到底是个小孩子,她吓到了,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彭金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这个时候,其他小孩子也是恼了。
心说你顾晓莉的娘之前来找莫老师麻烦,现在你又在那里对着刘老师造谣?
于是这群孩子中,就有一个,忽然大声指责说:“顾晓莉胡说八道,给老师泼脏水!”
“对,顾晓莉败坏老师名声!”
“我娘说了,顾晓莉的娘勾三搭四,和孙立贵的爹要好!”
孙立贵是孙建设的儿子,今年八岁了,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留级了,现在依然是小学一年级。
这小朋友一说,其他人顿时开始叽叽喳喳了。
别小瞧这群小豆丁,耳朵尖着呢,大人说啥他们都记住了。
“她那个弟弟不是她爹的,是孙立贵家的,我爹说了,那孩子和孙立贵他爹像,是孙建设的!”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奶说,这就是给顾跃进戴绿帽子!说顾跃进傻,顾跃进奶装傻!”
顾晓莉听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听着大家伙的话,她听着周围的声音,呆了片刻,便疯了一般冲出去了。
这顾晓莉到了家,竟然当着她爹娘面开始质问了:“娘,俊明是谁的孩子,是不是爹的?”
这一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她爹瞪着眼睛问她,之后她爹和她娘打了起来,再之后,她爹又去找了孙建设。
孙建设这个人,自打那年三倍粮食的事,可算是被生产大队的人记恨,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被顾跃进找上,一拳头招呼上去,把鼻子都给打歪了。
一场男人和男人的斗殴事件就此开始,惨烈程度此处不做赘述。
事后陈胜利来了,陈胜利痛心疾首无可奈何,他就不明白,社员们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大的小的没一个安分的!
调停了半天,最后终于以顾跃进赔偿给孙建设五个鸡蛋做了结。
顾跃进当然不想赔,啐了孙建设一口:“要鸡蛋没有,我的蛋,你随便吃!”
众人嘲笑,孙建设虚张声势地冷哼了几声,不过也没再说啥。
不过经过这一次,大家伙都看出来了,柯月的儿子俊明,那果然和孙建设拖不了干系,要不然孙建设能那么孬种,被打了屁都不吭一声。
柯月经过和顾跃进这么一闹腾,干脆抱着儿子麻溜地离开生产大队,去知青点先凑合几天。反正等过几天她拿到了全国粮票就可以离开了。
离开后,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一切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至于那孙建设?呵,她怀里的儿子,管他是谁的,反正谁也别想沾光跟着她回城,她就只带自己儿子走!
至于蜜芽儿的棉袄被弄脏的事,陈胜利一吓唬,倒是也查清楚是顾晓莉干的。小姑娘嘛,一说要去公安局她能不害怕?
陈胜利陪着老师莫暖暖和彭金秀去了顾跃进家,说了这情况,顾跃进正在气头上,哪搭理这个,凶巴巴地摔门。顾跃进他娘耷拉着一张脸:“去公安局吧,愿意去就去,什么,赔钱?我家哪有钱啊,没钱!”
陈胜利和莫暖暖彭金秀面面相觑,最后没办法,只好去了顾老太家。
顾老太能怎么样,冷笑一声:“那就去公安局呗,人家家里大人都不在乎,我们干嘛替人家闺女瞎操心,谁家留下案底谁遭罪。”
陈胜利无奈;“婶,这不是孩子还小吗?”
顾老太现在满肚子是火:“小,小就能干出这种事?如果不送公安局,受个处罚,那以后还得了,以后还不直接杀人放火?!”
她老顾家是条件富裕,若是换个其他家,这么糟蹋个棉袄,那是要人命呢!
莫暖暖和彭金秀从旁边不说话了。
顾晓莉是她们学生,她们是心疼,可是顾晓莉之前对刘瑞华说的话实在是太伤人心了,那是学生该说的话吗?
刘瑞华这些年过得咋样,她们都看在眼里。她们心疼刘瑞华,也明白刘瑞华的苦,结果刘瑞华被自己学生这么作践,她们怎么都不好受。
所以面对陈胜利为难的表情,她们一句话都没说,有志一同地别过脸去。
女知青咋啦,女知青不结婚就活该被人作践名声?
这事闹到现在,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陈胜利一咬牙:“行,问问公安局那边怎么说吧!”
只好骑着自行车去了公安局,结果人家一听,才七岁小孩,倒是把陈胜利说了一堆,这么小你至于吗,找大人去,让大人来。
陈胜利一瞧,这球又踢回来了?
陈胜利再一咬牙,跑到了顾跃进家,直接带着人把门砸开:“我不管你们有钱没钱,这是你们闺女,干了坏事,弄坏了人家衣服,你们得赔!多了也不用你们赔,就赔十块钱吧,从你们今年的工分里面扣!一年扣不完扣两年,反正这事儿我给你们记上了!”
说完这个,他直接把顾晓莉往哪儿一扔,也不管顾跃进家反应,转身走人了。
妈的,当个生产大队长他容易吗?总遇上一群不着调的人!
十块钱的赔偿由大队里先垫付给了顾老太家,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不过童韵却陷入了为难之中。
原本辛辛苦苦做了一个袄片儿,挺好看的,穿着去北京也算是有面子,结果现在袄片没了,连棉袄也糟蹋进去了?总不能穿着背后一片墨水的棉袄去北京,让孩子姥姥看到,那得怎么想?
火车票已经定好了,再过三天就得出发了,但是这衣服却没了,这可怎么办?
为了去北京的事,她这次也花了不少钱,这几年做会计攒的那点钱花了一些,还得留着一些去北京用。
童韵急得不行了。
这边陈秀云和冯菊花看着,自然是赶紧安慰她,又替她心急,都回屋里各自搜罗去了,一个翻出一块布,一个拿出一包棉花。
“这还是我结婚那会子扯的布,一直没用上,你看看,这花色凑合着也可以用,你先给蜜芽儿做身棉袄穿?”
“这棉花是那年咱家分得多,说是要给墩子做棉袄,我想着他个臭小子,就是穿了新棉袄白白糟蹋了,就给他用旧絮子改的,攒下这些没用呢,拿去给蜜芽儿用吧。”
顾老太见这情景,开口了:“着啥急,这不是还有三天吗?童韵啊,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咋这么经不住事儿呢?”
童韵简直想哭:“娘,我不好让蜜芽儿穿着脏棉袄去北京。”
当年她和父母道别,那才多大,十七岁,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孩子呢,父母根本不放心。世事作弄,不能留在父母身边,十年震荡,自此相别,再没见过,如今再重逢,她已经是当娘的人,那边父母怕也是白发苍苍。
她嫁到了农村,嫁给了农民,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她知道父母肯定是不放心,不知道存着多少担忧,这才一安定,就说让她过去看看。
她多么希望光鲜靓丽地出现在她父母面前,男人和孩子都体体面面,叫一声爸妈,说一声我挺好,我日子过得好,你们不用牵挂!
可是如果她让蜜芽儿穿着那墨水泼了的棉袄过去北京,父母怕是心酸得都要流泪。
她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娘,我,我心里难受。”
自打童韵进了门,性子一直是温和柔顺坚强,顾老太还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现在看她难受的样子,也是心疼,便握住她手:“别急,你别急,这不是还有三天吗,我给你钱,我这里有钱,你拿着钱,我再想办法弄点布票,我们去城里扯几块新布,重新给蜜芽儿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