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儿和那萧竞越倒是相处得不错,可是她看着心里却不太喜欢,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不喜欢。
陈秀云也想起了苏巧兰,点头说:“童韵说的是,那两个孩子是可怜,不过咱偶尔见着帮一把也就罢了,可是千万别上心,犯不着,以后说不定长歪了呢。”
童韵和冯菊花自然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当晚妯娌几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想着以后怎么办的事,豆大的油灯底下,大家伙凑一起商量对策,真是很有同舟共济的味道,彼此之间又多了几分亲密。
这虽然不是亲姐妹没啥血缘,可都是一家子,注定要一起渡过这场难关啊!
最后几个人都不舍得分开,反正男人又不在家,干脆都去陈秀云那边睡大炕了,反而把几个小的赶出去住冯菊花那屋。
她们说话说到半夜,才迷糊着睡去。
谁知道刚闭上眼,就听到了门响。
陈秀云披了衣服迷糊着起身出去,却是童昭回来了!
陈秀云看着门外的童昭,只见童昭两眼发黑,神情疲惫,不过那面上却带着笑。
陈秀云赶紧看看胡同里,见胡同里也没啥人,这才放心,忙拉童昭进屋,又虚关上大门,压低了声音说:“童昭,咋样了,外面啥行情。”
童昭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他眼底泛着红血丝,靠在那积年的泥坯墙壁上气喘吁吁地笑。
“到底咋样?”
童昭这才说:“嫂,你放心好了。”
放心好了?
有这一句话,陈秀云顿时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她忽然眼里一热,眼泪竟然往下掉。
“快进屋,可累坏你了,进屋慢慢说……进屋喝口水。”
这个时候童韵和冯菊花也都披上衣服出来了,月亮底下,她们围着童昭。
“到底怎么样了?”冯菊花也赶紧问。
童昭望着她姐笑:“姐,嫂,你们赶紧,准备袋子,箩筐,咱们去搬粮食。”
“啊?粮食在哪儿?”童韵催问。
童昭舒了口气,让童韵帮她从厨房里用瓢舀了半麻瓢的水,这才说起来。
原来他去的是谷城,距离大北子庄生产大队不过二十里地罢了,离开大北子庄后,他一路狂奔,跑到了谷城县的县城里。到了那里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先去了一处包子铺吃包子,并开始打听这边粮食的行情。
他人机灵,又会说话,几下子哄得那包子铺老板娘把各黑市的行情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最后还给他指了个好路子。
天亮后,他先跑到县城银行里,卖了那金镯子,之后揣着一兜子的钱就直奔黑市了。
“那边黑市上粮食足,我去的时候,人们都没醒过味来,还等着今年三倍粮食的大丰收呢,收粮食很好收,只要有钱就行。”
“多亏了伯母给我的那个金镯子,到了人家银行里,用那金牌一对,说咱这都是九九成金的好镯子,收购的价格也高,卖了三百二十块呢!我拿着钱,跑到黑市上,收麦子收玉米的,红薯干我没要,收了后,我又雇了个双轮车给我拉回来。”
“粮食呢?”三个女人齐声问。
“我怕直接拉进来引起生产大队的注意,就让人给我卸到山旁边的一个山洞里,这不是,刚卸完了,眼看着那两辆车走了,我赶紧跑回来找你们。咱们现在啥都别说了,赶紧去搬!”
正说着,正屋的门开了,顾老太从屋里走出来。
“行,童昭好样的,现在啥都别说了,把家里粪堆粮仓墩子也都叫起来,家什都拿上,趁着天还没亮,想办法搬回来!”
童昭点头,当下先带着大家伙悄没声地过去那边山洞,粮食都还在,外面盖着一层树枝,一般人发现不了。
虽然现在是半夜时候,可是来回走动也怕被发现,所以大家伙决定,家里的人分开来,三三两两分批去搬,这样子万一被发现了,也不会太引人怀疑。
于是在顾老太的指挥下,一家老小齐上阵,拿布袋的,拿箩筐的,陆续出去装粮食。
上等的小麦和黄橙橙的玉米粒子,大家伙看着,都想哭了,这就是他们的命啊!有了这个,孩子们不至于挨饿太狠了。
童昭这次采购来的粮食乍看有个几百斤,顾老太都亲自上阵背,一人背个百十斤,小孩子则是背个十几斤。幸运的是,他们搬运过程中除了遇到一次狗叫,再没其他动静了。
如此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总算这粮食是全都搬回家了。
顾老太看着堆积在院子里的粮食,连忙关紧了大门,还插上了门闩。
“咱们得把这粮食藏起来,你们过去,把自己屋里的炕洞打扫干净了,再把炕洞门的砖卸下来几块,我们把粮食塞进去。”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饥.荒起来了,啥事儿都可能发生,必须得把救命粮食藏好了。那个炕洞本来应该是冬天用来烧炕的,现在是入夏了,不用烧炕,里面就闲置着,清理下藏粮食最好不过了。
于是几个媳妇纷纷回去卸炕洞上的砖,童昭也跟着帮忙。
不一会功夫,卸开了,大家又开始憋着一口气把粮食往炕洞里塞。
忙乎到天大亮了,这粮食总算塞好了。
“童昭,你也歇会吧。”顾老太看着童昭那样,他已经两晚上没睡觉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好,伯母。你让我姐和嫂她们几个,去村口那边等着接应下,看看几个哥哥啥时候回来。”
“好,童昭,我都知道的,你先歇着。”
于是这边童昭终于舒了口气,过去童韵的屋歇息一会。
蜜芽儿此时也已经被抱到了自己屋里躺着,她没睡实在,童昭一回来她就醒了,醒了的她,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那一场偷偷运粮大战。
等到粮食往她屋里炕洞底下塞的时候,她忍不住爬过去,翘着脑袋往下面瞅。现在粮食都被分成了半袋子装的,装在那种麻布口袋里。
家人们一个个都神情紧张严肃,她们拼命地把粮食塞进去,再把炕洞旁边的砖给塞进去,最后将粗布床单垂下来给盖住。仿佛唯恐被人发现,又把椅子挪过来稍微盖住那儿。
等到一切都忙完了,大家伙又商量着过去生产大队外头迎接下其他人的时候,童昭进来了。
童昭进来的时候,就见蜜芽儿趴在那里,两个小胖手支着身体,翘着脑袋趴在窗台上往外瞅。
任凭他再疲惫,看到这小外甥女,也是笑了。
他走过去,将蜜芽儿抱在怀里:“你这小人儿,是不是也在害怕没粮食给你吃?”
蜜芽儿旁观了这么久,只恨自己小胳膊小腿儿的没法跑出去帮着一起搬,现在见舅舅进屋,仰起脸来看向舅舅,只见舅舅眼底泛着红血丝,嘴唇上也干涩得起皮了,脸色憔悴,下眼皮甚至有些泛肿。
为了粮食,可真是拼了命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来,用那软糯的小手轻轻摸了摸舅舅的眼睛。
“舅舅……”她软软地唤道:“歇歇,抱抱。”
说着间,她抬起小胖胳膊,环住了舅舅的脖子。
这是一个充满震.荡的年代,前面到底是什么,她看不清楚,也许是饥饿,也许是灾难,不过那又如何,她有这么多友爱和睦的亲人,还有个疼她爱她的小舅舅。
童昭本来是累极了的,现在看着这香软粉嫩的小人儿搂着自己,明明还那么小一个人儿,却好像能看明白自己心思一样,干净得好像雨后天空一般的澄澈眸子就那么心疼地望着自己。
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酸涩甜蜜,疲惫却又幸福。
他抬起手来,轻轻摩挲着蜜芽儿黑而软的短发。
“小蜜芽儿,上次是因为啥,你追着人家孙六家的闺女满街跑?”
“鸡蛋……”蜜芽儿窝在舅舅怀里,小声地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舅舅记性实在不咋地啊。
不过……怕是以后鸡蛋不敢奢望了,日子不好过了,能吃饱饭就得偷着乐呢。
童昭笑了下,之后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来,吹了口气。
“小蜜芽儿啊小蜜芽儿啊,你听说过魔术吗?看舅舅给你变魔术!”
说着间,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然后又在空中划出一个老大的圈,最后不知怎么,手里竟然多出一个鸡蛋来!
蜜芽儿看得都呆了。
这还真会变魔术?
不过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了,她又不是小娃儿,怎么可以被他这么轻易骗过,这肯定是藏兜里趁机拿出来的障眼法啊!
“兜兜,兜兜……”她指着童昭中山装上的口袋,想着一定是藏这里的。
童昭看她那一对黑溜溜的眼睛只瞅着自己的口袋,忍不住笑了。
“我的蜜芽儿太聪明了,是了,舅舅在外面看到卖鸡蛋的,就买了个,一个鸡蛋要八分钱呢!”
他其实是想起了那一天蜜芽儿为了个鸡蛋哭鼻子的事,追着那孙红英追了一条街,以后日子如果不好了,怕是鸡蛋都成了奢侈,他忍不住就是想宠她,想给她再买个鸡蛋吃。
“这个是茶鸡蛋,味道可比家里的鸡蛋好。”说着,童昭帮蜜芽儿剥开。
有好东西当然赶紧吃了,不能留。
童昭剥开鸡蛋,一点点喂给蜜芽儿吃,蜜芽儿却有些舍不得,她接过来鸡蛋,用那奶肥小手攥着,自己吃一口,给舅舅吃一口。
童昭迟疑了下,并不想吃,不过看蜜芽儿那期待的眼神,也就吃了。
在舅甥两个分享了这美味的茶鸡蛋后,又拿起旁边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这才重新躺下睡过去。
蜜芽儿才一岁多,这个小身体需要的睡眠还很多,这么半宿没睡就往外瞅其实也是累了,便蜷缩在舅舅臂弯里,就此睡去了。
而童韵等妯娌几个,在村口外远远的路口上等着,陆续等来了顾建军,顾建民,顾建国,顾建党,甚至顾建章和谭桂英。
顾家的儿子们一个个地回来了。
他们有的租了个仓库先放起来,也有的先寄放在了顾建章家里,更有的想法设法运回来,先停在了距离生产大队几里外的路上,看看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家。
而他们购置的粮食自然更是五花八门,有大米有小麦,也有黄豆绿豆高粱花生,甚至顾建国还买了一批黑麦。
顾建国兴奋地说:“我听人说,这种黑麦蒸馍馍比白馍馍还好吃,可是价格比白麦子要便宜,因为人家去粮站交公粮,公家不要这玩意儿,这才卖不出好价格!”
农民大多觉得精细粮就是白麦子蒸的白馍馍,只有白色的才是精细粮才好吃,可实际上,黑的和白的口感没区别,甚至可能更带劲儿,这是捡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