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回身厉声道:“阁下何人?既有教于我,何不移趾过来一述?”
这边苏东坡打了个酒嗝,却是趴在桌上道:“那谁,要小心,人家哥哥是八品大员,你过来是要高攀么?嘿嘿嘿!”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还是借醉撩拔。
倒是刘瑜,看怕真的醉了,拍案而起,持杯在手高唱:
“干杯, 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
“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唱到这里,刘瑜却让袍裾绊倒,如不是佛印眼明手快搀住,只怕能摔个四脚朝天。
被佛印按在椅上,刘瑜还在那里举着杯子高呼:“干杯!”
不过还真有人持杯行近,与刘瑜碰杯笑道:“如君斯言,胜饮此杯!”
“名不符实者众,京师言道刘白狗文才不堪,今日一见,便是这醉里吟唱,虽是直白,曲韵清奇,教人心有戚戚,何白之有哉!”那人笑着,又与苏东坡喝了一杯。
苏东坡抚须大笑道:“子瑾不好名罢了,非不能,是不愿为也!”
这人看着约莫不到三十,生得魁梧,更是相貌堂堂,喝了两杯酒,方才对着程颐说道: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这就是问,怎样才可以称之为士?
程颐下意识答道:“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上矣。’”
这两句问答,是论语里的话。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是子贡的问题,程颐所答,是孔子给出的答案。
身为士大夫,论语那自然是烂熟的,所以此人一问,程颐顺口就答了。
这持杯而来的人听着,挑起了下巴,傲然对程颐道:“刘子瑾数次临危受命,有辱君命乎?”
程颐被呛得立时哑口无言。
孔子说,自己在做事时有知耻之心,出使四方,能够完成君主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联系《论语》的上下文,应该说,能达到这水平,是最高级的士了。
次一等的士,是道德楷模;最低等级的士,是言必信、行必果,守信之人。
所以这位就问程颐嘛,刘瑜临危受命,有完成不好的工作吗?
明显是没有,再怎么非议刘白狗才学都好,于细作事,朝廷上的官员,都对刘瑜很服气;
所以程颐没法答嘛!
这人持杯又向前迫了一步:
“刘子瑾为殉国士卒上书请赏,言其功尽皆士卒用命;屡次奏功先推于人,不可谓‘行己有耻’?”
每次呈报功劳,刘瑜都没有吃独食啊,开封府也好,程颢也好,街道司也好,包括神臂弓的功劳,只要能分享出去的,刘瑜都尽量让大家都摊上,当然,对于刘瑜来说,是为了利益均分,这样才能在官场上,生存下去。
可到这位嘴里,却就符合了圣人的要求:行己有耻!
有知耻之心,没有自大。
知道自己不足,功劳是因为协作者的努力,才得出这样的成就。
程颐再次被呛得不知如何反驳。
他咬牙道:“在下程颐,不敢请教,是哪位高贤当面?”
“慈溪舒亶。怎么?阁下为防在下高攀么?放心,若安定先生在,在下倒是愿意去安定先生门下听教,便是愚钝,若得‘处士’之誉,也可作晋身之阶。如今先生仙去,在下想来,不会高攀程家昆仲的。”
苏东坡听着,拍案大笑:“当浮一大白哉!”
程颐羞得掩面而去,不敢再发一言。
为什么?
因为安定先生,就是胡瑗,大宋的大教育家。
程颐正是因为在太学读书时,被安定先生,授以处士之谓,所以才有后来受赐进士出身。
如果别人来揭这老底,老实讲程颐并无所谓,事实也不必以为耻。
能让安定先生看上眼足以说明程颐的治学水平了。
但舒亶不同。
舒某人是治平二年的状元啊!
想想全国高考第一的仁兄,对因为校长赏识,给了荣誉学士学位的那个人说:好羡慕啊。
这是如何酸爽?
所以程颐根本就没脸再跟人撕下去了,回桌之后,连同他的朋友,匆匆就散去了。
围观人等不禁惊叹:“刘白狗竟得舒信道之助?”
“前有苏家子,今有状元郎,为友者,皆名士哉,刘白狗何德何能啊!”
“这太荒谬了!状元公怎么会帮刘白狗!”
那些围观的士大夫,回席之后,仍旧一脸不敢置信地低声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