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虞鹤眨了眨眼,关好了包厢的门,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怎么,这出了宫反而还拘谨起来了。”虞璁发觉他好像神情有点不对,却一时没有探问,而是把书递给了他:“这是王守仁大人从前写的《传习录》,你先看几章,听说等未时一到,这王府就开了门,咱到时候进去听王大人讲学去。”
王大人一到京城来,以徐阶为代表的一溜心学门人全蜂拥而至,不光新年时嘘寒问暖,礼物不断,平日里还经常有人拿着诗作文章,眼巴巴的求王大人指点一二。
这么多客人,哪怕执意挡着也是挡不住的。
王阳明知道皇上盼着他休养身体,也明白门人们的求学心切,索性规定了时间,每隔几日待吃饱睡足,养好精神下午讲一两个时辰的课,算是两全之法。
据说这消息一放出来,经部的大小官吏都被各路人催着要多多分担王大人的公务,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休息。
这经部的大官小吏一脸的无可奈何——王大人那是本部的尚书头头,哪儿轮得着他出力啊。
鹤奴虽然说确实喜欢读书,但他其实最近被皇上宠的内心一愣一愣的,惊涛骇浪都习惯性憋心里头,面上只露出轻松的笑意来。
但真没想到——皇上竟愿意拉自己来听讲学!
“赶紧先预习一下,”虞璁嗑着瓜子,完全没有半点自己也最好看看书的自觉:“王大人家的坐席千金难求,朕还要了最前排的位置。”
鹤奴眨巴了下眼睛,把之前张孚敬往他心里倒的那大半盆洗脚水先踢到一边去,跟乖学生似的一言不发开始看书,还看的嗖嗖快。
虞璁嗑瓜子喝茶想着事情,见鹤奴聚精会神的盯着书,翻个页跟升国旗似的动作猛地一撩爪子,啐了一口道:“你是看书呢还是玩书呢!”
陆炳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又下意识的轻咳了一声,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王大人的府里上下奴才,都是陆炳亲手挑的。
哪怕不顾及如今陆大人的地位,见着这么熟的人,家奴们都会给他收拾最好的位子。
虽说如今好像连初春都没到,但难得大太阳艳阳天,他们索性把讲堂摆到庭院的葡萄架旁边,摆了大小桌椅,让王大人的太师椅搁在晒太阳的黄金位置上。
虞璁跟鹤奴他们先行从后门提前进场,一瞅这布局,倒还真是把王阳明跟盆栽似的小心翼翼伺候着。
——风大怕吹着,太阳好怕晒着,就巴不得他老人家茁壮成长,闲来多加餐饭吃嘛嘛香。
等虞璁他们坐定了,小厮和管家一合计,才开门迎客。
这礼物自然成天跟过年似的大包小包提来,有些没考上功名的少年郎都小心翼翼的送份礼物,巴不得蹭下王大人的才气。
王守仁如今做了经部的尚书,本身就地位显赫,再者他的著作思想深刻动人,让官宦们都争相传阅,巴不得多听听老人家的更深刻观点,所以如今才这么受欢迎。
皇上虽说现在也跟思想家似的,高知灼见不少,但毕竟跟传统儒学不怎么有关联,还是九五之尊,就算官员们有意讨教,也未必敢开这个口。
“话说,他们请了杨首辅明日与您驳论。”鹤奴下意识的看了眼越来越多的访客,凑到虞璁旁边压低声音道:“我给您排了下午未时三刻,可以多睡一会儿。”
“杨一清?”虞璁眨眼道:“倒还真是帮老狐狸。”
这时候都记得拍下杨大人的马屁,一群官油子。
第一批被放进来的,自然是朝廷里的大官,从赵璜到徐阶都是四品以上,但明显人数不多。
张孚敬和桂萼抱团结党,四处打压异己,那些担心影响官途的骑墙派哪怕心向往之,也不敢过来。
一伙儿人看见熟悉的身影,各自交换了下眼神,继续谈笑风生的坐在了旁侧的坐席那。
第二批被放进来的,便是四品至末品的杂官了。
管家只认熟了高官的脸,不敢得罪他们,但其他人这么多也记不住,索性按排队顺序来,先到者先得。
冬日阳光正好,茶点也简朴可口,虞璁窝在椅子上,竟有打瞌睡的冲动。
果然自己去哪儿听讲座都改不了这毛病。
鹤奴还捧着书抓紧时间补课,也懒得理旁侧官员不时投来的眼神了。
未时一刻一到,养好神儿的王守仁施施然走了出来,还颇为客气的同诸位鞠躬寒暄,再挥手示意静场,捧出自己从前的著作,开始不紧不慢的讲课。
他瞥见了坐在前头的皇上,只淡淡一笑,全表礼节。
虞璁略点了个头,继续慢悠悠的眯眼喝茶,倒还真听了一耳朵老爷子在讲什么。
……自己原本以为,这种老古董般的道学思想,会无味的很。
“入京一来,许多人与阳明探讨知行合一,其中的知到底是什么。”
老头说话不紧不慢,但却让人无法走神:“这知,在我看来,便是人的本性。”
“知了自己的本性,了解自己是怎样的人,才方可顿悟平日的言行,都缘由何故。”
“知己,再知世,再以行动践行,便是最本质的学问。”
是人的本性,导致了行为和结果的必然性。
只有探寻到自己内心的最真实需求和念想,才能让自己接纳整个世界的一切,以及这世界中的自己。
“正所谓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
你所见到的事物,都只是你本心的倒影。如果能认清你最深层次的存在,就如同认清了这个世界。
——王老爷子当年在龙场格物致知,对着竹子枯坐了七天然后大病一场,突然顿悟这程朱理学也有不开窍的地方,索性自己依据儒学提出了‘心学’二字的概念。
虞璁听了老爷爷慢慢悠悠讲了一下午,心里也颇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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