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夏蝉依旧在声嘶力竭地鸣叫。
阿溪刚沐浴完,她赤着一双白嫩的足,走回到空间狭小的卧室里。正当她要关上门时,屋外传来了卓娅婶婶的声音。
“列娜——”
“不要光脚走路,会着凉!”
卓娅婶婶扬声提醒。
阿溪垂眸,有些矛盾地咬紧唇瓣,随后她放过了被自己咬得殷红渗血的下唇,方才鼓起勇气轻声回应:“知道了,卓娅婶婶。”
就在昨夜,她和卓娅婶婶大吵了一架,二人的冷战持续到了今夜,可这场冷战再次以卓娅婶婶的关切为告终。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耍孩子气,毕竟卓娅婶婶是在担心她。
她有些愧疚……
只见卓娅婶婶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阿溪的卧门前,阿溪随即将门阖上。
她身上还未干透,乌黑发丝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到睡裙领口,木地板上汇聚了一层极浅的小水洼,她用脚够到一旁的抹布胡乱在地上擦了擦,而后一脚将其踢开,踮起脚尖轻盈欢快地蹦跳去到书桌前。
因刚沐浴完,身上有些潮。纵然是夏季,这里的昼夜温差也很大,她不禁打了个细弱蚊蝇似的喷嚏,连忙将书桌前的窗户关上。
阿溪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拭起头发来,她顺手拉下台灯抽绳,罩子里的灯泡有些迟钝地亮了起来,光线不大充足,很昏暗。
她拉开木椅坐下,翻起了那个随她从中国横跨欧亚大陆,一起来到了苏联的老旧日记本。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经常以此作为寄托,她的身边也就只有它了。
这是她自去年秋冬之季来到苏联后的第一个夏天……
甫一开始,语言不通、交流不畅,很是令她恼火。这让在异国他乡的她总是感到孤独又无助,纵然身边有许多对她十分友善的叔叔婶婶和同龄人。
所幸,她学东西很快,日常交流和听说读写倒不成什么问题了,也逐渐跟身边的人熟络了起来。
当年,远房叔叔见她年纪没多大就成了孤女,心疼她孤苦无依便收养了她。
不久后,叔叔为了寻找机遇,带着一家人来到苏联远东地区找活干,他成了码头上的搬运工,此后一家人又往市镇迁徙,离开了东西伯利亚那个与中蒙接壤的荒无人烟之地。
为了给阿溪提供更好的生活,供她上学,叔叔让她在这里的一所“完全中学”念书。她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们了,平时都住在寄宿家庭里,偶尔才跟叔叔通一回信。
阿溪又想起,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一家人住在沪上的小洋房里。小时候的她没缺过吃也没少过穿,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小玩意,父母为了哄她开心全都一股脑儿买给她。
总之,生活很幸福,家里也没这么拮据。
可那早已成为很遥远的回忆了。
温馨的往事,父母的模样,他们怎么死去的,她早已记不太清细节,就连家乡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现在一开口说中文都带着一股舌头都捋不直的俄味。
忆及此,阿溪心中烦闷,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外面的蝉鸣声让她有些心烦虑乱,思绪再次成功地从泛黄的纸面飘到了二里地外。
……
夜很深,营地里除却巡逻站岗的士兵外,都已歇下。
弗里德海姆被推搡醒,巴登回来提醒他该轮岗了。
他起身,草草套好军服,拿起“kar98k”毛瑟步枪,背在肩上,走出了连队屋舍。
站岗,巡逻……
听起来多么寻常而又简单啊!实则这是个很熬人精神力的活计。
弗里德海姆竭力让身躯保持笔直挺立,让自己看起来倍儿有精神。脑袋里面却是一团浆糊,他开始打起瞌睡,身形也隐隐在摇摇欲坠了。
真是折磨人。
一个趔趄,他猛地惊醒。
头脑清明了些许后,他无奈地望了望天。那是一片浓郁又深沉的墨蓝,它即将苏醒,被洇湿的墨迹逐渐干涸,变得愈发浅淡。
快了……
终于,难捱的时刻被终结。
换完岗,弗里德海姆走到井口附近,寻了处地方随意坐下。他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缓缓点燃,开始吞云吐雾……
烦躁,越抽越烦躁。
烟雾迷了眼,加之他未休息好,眼睛痒涩得厉害,不免开始流涕,烟味也呛得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直接将还剩半截的香烟随手扔在地上,见它沾染上了泥沙尘土,烟雾未散,火星忽闪,要灭不灭……
干脆将其碾灭,给了个痛快。
他又在原地呆呆静坐片刻,发现一旁的屋舍里蓦地亮起昏暗的暖光。
原来,是他昨夜里去借水桶的那户人家。
他心想,起得可真早,俄国的人民真是勤劳。
……
阿溪又失眠了,她揉了揉有些乌青的眼眶,爬起床,走到书桌前。
又是令人熟悉的环节,她打开台灯,顺带看了眼一旁的老式小座钟,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