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仍旧坐在车上,但院子里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一个看起来将有五十上下的半大老头披着一件皮袄,抿着裤脚,趿拉着一双布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烟杆。这老头,就应是张老三了。
“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李老大,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张老三抬头一见李十八,立刻满脸堆笑,“来来,屋里请!”
“我就不进去了,”李十八伸手就把文玉从车上拽了下来,“老三啊,我这个小兄弟就麻烦你照顾一下,这是个留洋回来的学生,家里什么人都没了,有点儿——”他指了指脑子,“不开窍。”
“嗨!瞧您说的!”张老三转过脸去看文玉,白白净净的,是个书生的模样,“我瞧着,也挺好啊,喝过洋墨水的,就是跟咱们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啊,不一样!”他伸手很自然的接过文玉手里拎着的那个看起来就很有洋味儿的包,“走,走,进屋,进屋!李老大,你可得进屋坐坐……怕不是嫌弃我屋里没有婆娘,没好嚼裹吧?”
“哪儿的话!老三,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李十八摆了摆手,“我这不是赶着回去嘛,就把这小子交给你了,你是留着当个长工啊还是留作儿子的,自己看着办,反正他现在是举目无亲的,你收了他当儿子,不委屈。”
“唉!那就多谢了啊!要不然,我这还真愁得慌……将来有那么一天,谁给我打灵幡啊!”这么一说,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就有点红了眼圈,对着李十八那是一个千恩万谢啊,就差给他跪下叩谢天恩了!
文玉看着心里都发憷,也不知道就出现一个能给他打灵幡,怎么就值得他乐成这样?何况……什么是灵幡,他还真不太清楚。
实际上这也不怪他,家里没什么白事的,谁闲着没事儿还去看看怎么送葬啊?但听着这俩人唠得挺开心,他也没好意思问到底那个“打灵幡”是干什么的。就这么,他也就入住了张老三家。别人问起,就说是从远房亲戚家过继来的。
不过要说这张老三对文玉,那可叫一个好字,不说是有求必应吧,可也从来没说让他下地干活还是洗衣做饭的,甚至过了三天待到上镇上卖粮的时候,还给他带回几本书来。
“看看,这说是……现在卖得最好的书。”张老三只是认得几个字,念过两天的私塾也都还给先生了,所以去了卖书的书局也是人家推荐他买啥他就买了,回来给文玉像是献宝似的。“知道你在家里闷,看看书,解个闷也行。”
“三叔,谢谢了。”文玉接过书,如果上面的字是繁体的,他连猜带蒙,还能看懂。
“嗨,我是你爹,跟我客气啥?”张老三整了整裤脚,“我去看看后院的鸡窝,这两天风太大,你要看书就点灯啊。”
“哎!”答应着,他点了根蜡,火光挺亮的,不过仍然显得压抑。把书拿到眼前来,上面写的字……让他皱了眉——“大东亚共荣”?这是什么玩意?旁边还有几个片假名,也就是这五个字的日文发音,而那书真正的题目却显得小了很多。
文玉虽然是工科学生,但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那所谓的“大东亚共荣”是个什么玩意,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书扔了,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再看看另外那本,上面就是纯粹的日文了,写满了如何吹嘘“皇军”的好处,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蒙蔽无知群众都显得丢份儿!粗略翻了翻,他就有种反胃的感觉,恨不得冲出去大喊几声“SB儿童欢乐多”,可他也知道,就是他去喊了,也没什么用处,甚至还真坐实了他“脑子不太好”的论调。本来,这年头的人也就不懂那个,喊了又如何?顶多就是个阿Q精神闪金光。
对这两本书发闷气。张老三回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形。
“咋了?书不好看?”张老三有点尴尬,他本也是个粗人,就前清那会儿跟着村子里的学堂念了几天书,还没学明白啥,现在让他去揣摩年轻人爱读什么,他可真不知道,别白来个大儿子结果处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