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广立轻咳一声, 他这个弟弟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匪夷所思,“你准备怎么做?”
容重言蹙眉道, “洪门罪案累累, 但有租界法保护着, 咱们的人手伸不进去, 而且顾励行聪明之处就在于, 所有的事都是底下人干的,他一身清白, ”之前的事是顾千山做的, 之后的事是四大金刚做的, 顾励行倒成了洁白无瑕的好市民了。
尤其是法租界跟公共租界用的并不是一套法律, 在公共租界是违法的事,到了法租界,就成了合法的生意了,比如烟馆。
柏广立沉吟一下,“如今滇省那边的军阀大力种植鸦/片,把那个当成了迅速积累财富的手段,而沪市一线,又是他们往南边倾销的中转站,顾励行在这一项上,就发了横财了。”
之前公共租界跟华界没有施行禁烟法的时候,各帮派甚至军政要员们,都发过烟土的财,等北平政府分布了禁烟令,公共租界也紧随其后,法租界就成了烟鬼们的天堂,也是贩卖者的天堂。
容重言轻叹一声,看着一脸肃容的柏广立,“你想掐了他这条路?”
柏广立点了点头,“我知道光靠打掉洪门贩烟的渠道并不能从根本不解决问题,但洪门这沪市规模最大的一处,留着他们于国于民都一无益处。”
容重言看着柏广立,“据我所知,尹指挥使跟顾励行可是有些私下的交情的。”容重言说的还是委婉的,顾励行之所以能在法租界独大,其实跟尹洋暗中也做着烟土生意有极大的关系,顾励行成立的贸易公司,就有尹洋姨太太的股份在。
“这个祸害!”什么本事都没有,偏还占着指挥使的位置,压在柏家人头上,柏广彬听见尹洋的名字就头疼。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是在军队里,尹洋又是跟陆士珍一起起家的结拜兄弟,“管好你的嘴!”
“据我了解,尹洋跟顾励行也没有太深的关系,不过是一个想要庇护,一个想要财路罢了,我做事总是不如你方便,需要人手的话跟我说,”柏广立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容重言一笑,“人跟枪还叫‘只有这些’?上次没有你的人,就算是有前辈高人在,我也未必能那么顺利的拿下顾励行的人。”
容重言看了一眼前头开车的柏广彬,“这次建机场的事,我之前就答应过顾励行,让他掺上一股,如果能让尹指挥使出面,应该会更顺利些。”
自己的提议顾励行会几经思量,但如果是尹洋的提议那就不一样了,而对尹洋来说,张张嘴就能分钱的事,何乐而不为?
柏广立笑了笑,“你们这些生意人啊,心里的道道儿就是多,我想想办法,不过么,我不管你准备做什么,机场一定得如期建成,”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的稻田,跟陌上的农人,“不管什么样的灾难,最终受苦的都是他们。”
柏广彬想起来艾阳的话,“你们这些人真的是麻烦,尹洋不是个将才,就知道蹲在沪市往兜里搂钱,大哥你寻个机会取而代之就行了,重言你还教训我呢,说人要想做更多的事,就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你们倒是爬一个我看看啊?”
“反正我是个蠢的,打仗我成,爬高我不会,你们往前冲,我替给你们当打手不就行了,对了,还有李小姐,她也是这么说的,”提起艾阳柏广彬就一阵儿兴奋,原因无它,像艾阳这种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姐太少见了,而且还总是能说出一番大道理跟容重言一唱一和的教训他,“大哥你不知道,李小姐其实很想去南边考军校,就是重言舍不得,他呀,就怕人一飞走,就再也回不来喽!”
柏广立偏头看了一眼容重言,这阵子容重言得了个心头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沪市上流圈子,其实柏家也有适龄的女儿,只是容重言一直没有表态,他们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没想到李小姐还是位女中豪杰?”
“大哥你不知道,小艾在枪械上天赋极高,一学就会,小艾还说她天生跑的就很快,力气也大,”柏广彬提起容重言这位女朋友,兴奋的满脸放光,“对了,上次她还跟我打赌,说赛跑,赌一辆汽车呢,结果重言不让比。”
自己弟弟是个二百五,但能跟弟弟打赌赛跑的女人,又能聪明到哪里去?柏广立失笑,“重言真是捡到了块宝了。”
“小艾虽然来自乡间,但平时很喜欢读书,思想并不守旧,她跟广彬赛跑也是不满广彬言谈之间对女性有所轻视,而且咱们现在沪大,本身就有自己的女子游泳队跟篮球队,小艾自己开了个罐头厂,生意也做的挺好的。”
容重言没好气的瞪了柏广彬一眼,这人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艾阳跟柏广彬也是话赶话才说要比赛看谁跑得快,哪会真的去比啊?而且柏广彬一个大男人,赢了又能光彩到哪里去?“我不让比,我让你就好意思了?赢了一位穿高跟鞋的小姐,你光荣么,柏团长?”
柏广彬嘿嘿一笑,“主要是小艾一拿起枪,那气势,真的很难让人把她当成一位娇小姐,真的,杀气,你这种做生意的人是感觉不到的,小蒋拿起枪的时候,就跟上过战场一样。”
柏广立不由挑眉,弟弟连杀气这种词都出来了,可见容重言这位女朋友真的不是一般的小姐,“过年我去钱塘巡防错过了,有机会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大家见个面。”
让艾阳跟柏广立见面?容重言想起她只要听见枪炮这些就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吧,等将来有机会。”
“什么叫等将来有机会啊?你还敝帚自珍呢?”自己大哥都开口了,容重言居然往后退,柏广彬不乐意了。
“咳,”柏广立脸都快叫弟弟丢尽了,“怎么说话呢?”
容重言照着柏广彬的帽子就是一巴掌,“真以为自己是在外国长大的?要不要把你重新送到学堂里认字?”
柏广彬这才意识自己用错了成语,“嘿,我一大老粗,说错话了嘛,小艾是你的宝贝,怎么会是破扫帚?”
“你闭嘴吧,再说我让人把你扔到皖西去,”柏广立要被这个弟弟气死了,“重言别介意,他跟你亲,才这么口没遮拦。”
柏广彬的注意力却被“皖西”两个字吸引了,“哥,咱们真的要跟姓吴的开战呢?”
柏广立都不知道该说柏广彬是聪明还是傻了,这方面他倒是热身赛敏锐的,“会不会开战还开北平政府斡旋的结果了,姓吴的对江南觊觎已久,陆大帅也是个有雄心的人。”
吴大帅看中了江南的富庶,而陆士珍却想剑指中原,大家争的是地盘,苦的却是百姓,容重言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大家的角度不同,那些手握权柄的人,又怎么会去考虑只想能有一碗安稳饭的百姓的心思呢?
“广立兄的看法呢?”容重言轻声道。
柏广立轻叹一声,“天下之事,分就必合,而且也只有大家戮力同心,才有跟列强一战之力,不管怎么说,华国都应该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有一个强势的政府。”
容重言想起艾阳的话,“我一个商人什么也不懂,我只希望能仗越少越好,洋人跟离咱们越远越好,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日子能越安稳越好,至于谁来当家,没那么重要。”
……
艾阳足足用了三天,才把自己屋里的钱给数出来装进一早腾空的几只小皮箱里,她当时就想着全搬走才解气了,等真的把这些全处理掉,艾阳又发了一阵儿愁。
无奈之下,她还是把目光投向容重言,她不知道容重言对她的信任有多少,但两人如果要长期相处的话,早晚都会被他发现,她就当一种试探了。
容重言没想到艾阳再次打电话,居然又给他了一个“惊喜”,“这些你在哪儿发现的?”
艾阳摊手,“我去厂里了,中午回来堆了一屋子,我又不敢让别人知道,一个人儿愣是在这数了三天,”
她把两只手举到容重言跟前,“累得我胳膊都要断了,手也数的都是黑的,”旋即她龇牙一笑,“不过再没比数钱更高兴的事了。”
容重言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着,“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续贵生已经跟他大概说了洪门这次的损失,足足快两万大洋,他看着面前打开的箱子里金条,兑换券,纸币跟大洋,“这些钱足够你建两个厂子了。”
艾阳瞪了他一眼,“我是那种贪财的人吗?如果我想留下这些钱,还把你叫过来做什么?”
容重言笑着把艾阳抱在怀里,他这个小丫头,他在跟前一副掉进钱眼儿里,成天讨教生意经,其实却是“取之有道”的性子,“那你的意思是?”
“你说的那位高人,既然把人丢到我这儿叫你处理了,那是不是钱也是这个意思?”艾阳抬起头看着容重言线条明晰的下颌,“我想着这些钱你拿走吧,伯母不是有个善荫会?放进去做善事多好。”
“你呀,”容重言点点头,将艾阳颀长的手指举在唇边亲了一下,“我知道了,等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带走。”
艾阳一直留意容重言的神色,“你说这位高人到底什么来历啊,为什么老帮你,帮你就帮你好啦,他也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