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狼狈相奸作者:节操帝远行客
第22节
王陆山,名字倒是带有几分匪气。
“你是落雁岭的人?”
王陆山没搭腔,光是拿眼皮一眼一眼的扫他。这又是哪号人物,早先没见过啊。
沈延生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说:“我是保安队的干事,姓沈。”说着话,他马灯放到地上,弯身就要往下坐,然而就在他低头看那空地上哪儿有草料可以垫屁股的时候,王陆山那边却是忽然的响起了铁链被拉动的哗啦声,紧接着,胖子开始发出阵阵怪异的喘息。
沈延生抬头看,只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倒在地,两条断腿不停的在地上划拉,一双手牢牢的扒着自己的喉咙。面色青紫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便口冒白沫的躺在原地不动了。
沈延生瞪着眼睛张大了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么呆呆的顿了半刻,他终于慢慢的走上去,然后伸出个指头试了试对方的鼻端——果然,一口气都没了。
沈少爷“啊”的一声,屁股往后一坠,跌倒在地。慌乱中,他一手摸进个油汪汪的大瓷碗,瓷碗边缘押过冷硬的地面,发出一记清脆的“嘶啦”声。
门外看守的小兵听见这动静,当即就推门窜了进来,沈延生面带惊恐的随着那吱呀的开门声一扭头,竟是看到了熊芳定的脸。
51第四十八章【防盗章节已替换】
“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熊芳定浑身上下一股密不透风的气势,从穿着严谨的制服,到他帽檐下阴霾遍布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纹丝不乱。
沈延生坐在地上扭头往后看,是个仰视的动作。地上的马灯发出了金黄色的光,一跳一跳的印在熊芳定脸上,火光渺渺。
“我过来看看,刚才还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就这样了……”竭力的稳住心神,他劲量避开地上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站起来走向门边。
熊芳定朝着前面一递下巴,刘为姜便擦着沈延生的肩膀进到了屋内。简单的检查了尸体的状况,青年转头说道:“报告队座,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应该是中毒。”刘为姜掐着胖子的一张肉脸,从人嘴唇边上抹下点白沫,送进鼻子底下闻了闻,“是中毒。”
“中毒?”熊芳定嘴里咬着两个字,视线自然而然的转向了沈延生。这屋里最后跟胖子接触的就只有他,理所当然的,他的嫌疑也就最大。
沈延生望着对方那鹰鹫似的视线,脱口而出:“我没杀他!”
熊芳定不置可否,这时候刘为姜从地上捡了那个油汪汪的大碗送到了他面前。
“这是谁送来的?”
门口看守的小兵探头看了一眼,憋了半天吞吞吐吐的答道:“报告队座,是……是仇队长让人送的,刚才仇队长来了一趟,一会儿就有人送了碗吃的过来……说是给这胖子吃……”
熊芳定没有言语,矮身出了粮草房,直奔前方营区。
陆续的,屋里的小兵和卫士也都跟着他出去,沈延生站在门口往那胖子的尸体上看了最后一眼,地上的马灯依旧亮着,胖子躺在地上,肚子上的肥肉高高顶起,把整个上半身都给挡住了。
刘为姜还留在尸体旁边,抬头看了一眼沈延生,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去找仇队长。”从沈延生边上侧身而出,昏暗的灯光照出他阴测测的半边轮廓。沈延生定睛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在心里暗暗的抖了一下。他想起前不久在仇报国家对过看到的那个给人播唱碟的商贩,和眼前这位青年卫士,竟是如此的神似!
注意到他的视线,刘为姜慢慢的把目光转了过来,那眼睛里死水一般的静滞,只有瞳孔上跳着淡淡的两束马灯的火光。
“怎么了?”他低声问。
沈延生吸了口气,往外走去:“没事,我们走吧。”
一行人等陆续到齐,仇报国的屋子也差不多满了。油汪汪的大碗摆在桌上,旁边的仇队长是个暴躁而无奈的模样。他穿着衬衣,大概是准备脱衣服休息,所以外套只是搭在两边肩膀上。两支锃亮的马靴来回踏着地面踱来踱去,他对着桌上的碗伸出了指头,一抖三点的说:“我怎么会让人去下毒?啊?我连饭都不会给他吃,还有闲心在他饭里下毒?”
“可王陆山确实是死了。”熊芳定垂着眼睛并不理会对方焦躁不满的情绪。
“好,就算是我让人送的饭,那理由呢?我要是想杀他,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么?直接拉出去枪毙,不比这省事?!”
熊芳定哼的一声冷笑,说道:“仇队长,有句话叫做贼喊捉贼,你不会不知道。里应外合的勾当要是暴露了,杀人灭口不是人之常情么?”
“你什么意思,里应外合?你说我跟王陆山里应外合?”
仇报国站在当地,质问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他恨这副队长恨得牙痒,却从未觉得有今天这么可恨。
眼看两位针锋相随,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沈延生站了出来。走到两人中间,他先是仔细的观察了桌上的碗,确定这碗的确是出自营内,然后说道:“不要忙着下结论,找出那个送饭的人,不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么。”
说完,他要人把看门的小兵叫了过来,问看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小兵年纪不大,满打满算顶多也就十七八,一见这架势,早就吓得两腿发软了。王陆山的死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怎么也是脱不了干系。
蹙着眉头苦苦思索,他实在是没辙,因为来人说是仇队长的意思,加上仇队长本人又刚刚来过,要人给送碗饭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么,谁会去盯着人脸仔细看?再说当时天色又黑……
小兵吞吞吐吐,叽歪白天没有个准,仇报国等不下去,上去揪住人衣领就把人拖到了外面。狠狠的搡向营区中的一片空地,他吼道:“全员集合,特么老子让你一个一个认!认到你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为止!”
小兵吓得一哆嗦,心说自己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好赶不赶偏偏就让他摊上这种说不清理不清的事呢!
腿肚打颤的站到队伍前面,开始有人依照次序一个一个的从他面前过。小兵睁着两只眼看,可那些人影却都只是一抹接一抹的在他眼珠前晃荡,犹豫好半天,他也不能再等了。心下一横,随便指着一个刚走到他面前的人说:“就是他!”
随着仇报国的一声暴喝,倒霉的替死鬼就被人揪了出来。他当然不肯认,怎么敢认?
一时审问无果,仇报国便直接把人塞给了熊芳定,人证物证一并奉上,虽然还不能证明自己跟这件事情无关,但是清明的态度足以堵住熊芳定的嘴。
王陆山的死像是一根引线,花火崩裂的一寸寸燃尽了他同仇报国之间粉饰的太平。两人不合,俨然从水下直接浮上了台盘,不过这时机颇为奇特,以至于剩下的闲杂人等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风向,不知道该往那边投靠。
等到刘为姜把人押下去,众人也一并散去,熊芳定默不作声的回营房,一路上边走边想,又把自己变成了冰霜挂面的大冷脸。
可气!实在是可气!
本想借着晚上的机会好好的审一审王陆山,谁知道人就这么死了!想到胖子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沈延生,他心里又不免担心。如果这胖子真是来给自己传达讯号的怎么办,如果沈延生从他嘴里掏出了什么重要情报该怎么办。
他跟万长河中间的这条线一旦暴露,那结果很明确,必死无疑。加上晚上这场事端,仇报国对他的忍耐肯定也是快到极限了。不过熊副队长在策略方针上自有一套,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为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
依照之前同万长河约定好的联络方式,第二天他就让人送去了消息。暂且放下赵宝栓那边不管,这一回风水轮流转,他也要当一当忠义两全的大英雄。
由于仇报国身上有伤,所以之后几天的剿匪工作他并没有亲身参与,而是在交代完指令之后便把工作转给了熊芳定。表面上看,这是大人有大量的做派,而且可以洗脱所谓“里应外合”的罪名。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在熊芳定身边按了个沈延生,一旦熊芳定的执行偏离了指令,沈延生便有权作当场作出纠正。
心不甘情不愿,这对临时组建的搭档对对方都不尽满意,不过出于一时之势,只好硬着头皮光脚下地,摸着走势强扭瓜藤。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规模小范围的交战日益升温,白堡坡那边的回应也不再是随兴调戏的状态,两边都态度严正,接连爆发了好几场激烈的交火。不知道是保安队的新队伍特别勇猛,还是白堡坡的人安逸久了有点孙子化的趋势,只要是到了胜负难分的时候,白堡坡的队伍必定会主动后撤。起初熊芳定觉得这是对方在玩诱敌深入的伎俩,然而同样的计谋一次不成功,断没有接二连三继续使用的道理。等到战争持续到第四天,熊芳定带着自己的人,不顾沈延生的阻挠,统一的撤回了岙口的营地内。
很明显,他这是让人狠狠的当猴耍了一把!
鼓着一肚子气,熊芳定又在营房中见了仇报国。这一次,他忍无可忍的大爆发了一场,平常背着人才会用到的严辞厉句一股脑的喷发出来。当场就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惊讶之后,屋内再次归于平静,仇报国转而问向沈延生,沈延生也不含糊,把这几日的战况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一遍,最后证明,熊芳定的这顿脾气并没有发错地方。
“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那帮混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们耗!”熊芳定语气激烈,额角隐隐的爆着青筋。
仇报国沉思片刻,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只好把之前制定的计划提前。”
熊芳定立在原地,心中掠过一丝狂喜,他等的就是这场速战速决的转折点。光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赵宝栓和仇报国之间有勾结这个事实再明显不过。一场剿匪雷声大雨点小,估计这趟仇报国又想跟过去一样蒙混过关。
如果这事发生在之前,熊芳定的确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万长河这个后盾。两人决定以这次剿匪作为契机,重创赵宝栓之后,再给仇报国安个通敌的大罪名。是不是真的罪符其名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事实这种东西掌握在胜利者的手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样子和概念。他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伤人性命,不过动动手指动动嘴。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熊副队长现在看得很透彻,机会不长眼睛,光是等,它很有可能就白白的让风给吹偏了,白白落在别人手上。说的俗气点,先下手吃饭,后下手洗碗,他给仇报国洗了这么长时间的碗,早就不耐烦了。
熊副队长这边正中下怀,边上的沈延生却是不愿意了。因为仇报国所谓的计划提前,乃是他们之前制定的一方“偷袭”计划。而这趟偷袭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若按照沈延生最初的想法,他是要远离战火的,只不过中间出了小舅舅那码事,为了搞清楚人跟熊芳定的关系,才逼不得已的硬顶着压力跟着去。现下无缘无故,再叫他做这深入敌后的偷袭,他当然也不愿意!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泼了仇熊二人的冷水。
“我们跟他们打了这么些天都没什么起色,怎么保证偷袭一定能成功?”
仇报国虽看出他这话带情绪,但并不反对他的意见,正要开口顺着人往下说,一旁的熊芳定却是抢了先。
“沈干事,你这话听起来倒是理直气壮。”转过脸,熊副队长发出了一声不屑的低笑,“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我都吃着镇长他老人家的饷钱,到哪儿都没有伸手拿钱缩手就丢活的道理!怕给自己揽事上身,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只是你前脚走,后脚我就可以一枪嘣了你。”
熊芳定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不仅当众打了沈延生的脸,还彻底把他的退路也给截断了。
沈延生气的脸色刷白,说道:“熊副队长多虑了,我沈延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们要把计划提前,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这趟偷袭,可否请熊副队长亲自带人执行?”
闻言,熊芳定十分难得从嘴角掀起了一丝弧度,同时倨傲的回道:“求之不得!”
回到自己屋里,沈延生简直气得不行。他素来是个爱讲究计划的,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脱离他的预测。多日里枪林弹雨的奔波,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粒搭招建局的棋子,落在哪里,怎么落,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自认为聪明绝顶藐视众生,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那个。思及至此,他不免胸闷气短浑身难受,既羞耻又焦虑,一时之间简直有些五内俱焚的意思。
正当这样复杂的情绪翻滚不已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个变化无常的世道里,他的确是个弱者。要办事,光靠脑袋不行,有了法子,还得有人。要不然,光凭他自己这么一张嘴两条腿,顾得齐这头摆不平那头,当然只有乖乖任人摆布的份。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个依靠或者寻个归宿,否则风摧树倒,他在罗云的那点立足之地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这之前,他或许还有个小舅舅可以依靠,还有一所绿荫环绕的小屋可以做归宿,可这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他费尽心机逃出白家堡,现在却要乖乖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循环的噩梦一般,推倒归零,然后又一片片一页页的重建。
焦躁不安的时候,沈少爷又犯了咬指甲的坏毛病,咬得指甲咯咯作响,他忽然有点理解赵宝栓为什么这么着急给自己讨老婆。因为有了老婆就等于有人陪着吃饭睡觉,回到家里有人声,爬到床上还有暖被窝,这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捡皮球》
一堆小孩儿在街口的大槐树底下玩儿,当中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七八岁,小一些的不过才四五岁,有一个走路腿脚不够快,前面的大孩子一跑他就落在了尘土与欢笑后面,伤心之余,小孩儿停在半道上裂开嘴开始哭,哭的昏天黑地,几乎把整条小街都震响。
这时候,沈家小少爷沈延生正从家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皮球。吱呀一声,他身后的丫鬟推开半扇门,口里还叨念着小少爷慢些走,千万别摔着。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门口那响彻天际的哭声就把她给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孩儿站在路中间,仰面朝天的大哭,哭声好像天心里滚过的惊雷,生脆脆的却又撕心裂肺。
丫鬟望着小孩儿发愣,楞了一瞬跑出去就要抱地上的沈延生,然而小少爷个子虽小,腿脚却很快,丫鬟的手都没搂上肚子,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小孩儿面前。沈延生这个时候5岁,人还没半根扁担高,面前的小孩儿看着要比他还高一些,但却没有他那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上到跟前,沈家小少爷费劲的把皮球换进一边臂弯里,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搡了那孩子一把,小孩儿两只手轮流擦着脸上的泪水正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一推,立马跟纸片人似的翻倒在地。
后面的丫鬟一看,马上冲过来要扶,却被沈延生一回头给瞪住了。
丫鬟说道:“小少爷……你别把人弄哭了。”
“他自己先哭,还在门口哭,吵死了!”
嗓门尖尖的两句怒骂,没什么震慑力,听着又有些幼稚的气愤,丫鬟一看自家小少爷气鼓鼓的白脸蛋,顿时笑出来。上去给人抚抚后背,顺顺气,再把视线往地上放出去。
这一看,她的脸又不笑了。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是隔着几间大屋仇家的三少爷。仇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此时三少爷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小花脸,哭是不哭了,可鼻头底下呼哧呼哧的吹着鼻涕泡,是个又害怕又委屈的样子。
丫鬟赶紧的往街头街尾张望,看看没有人,便过去把仇三少爷扶起来。拍干净人身上的灰,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手帕,把小孩儿的脸也擦了一遍。
擦干抹净,仇三少爷露出小鼻子小眼的一张脸,那脸怯生生的移到丫鬟身后望向沈延生。沈延生站在他们后面,是个趾高气昂的模样,瓷白的脸蛋上飘着两片红晕的小云朵,嘴唇粉红,眼睛乌黑,气色极佳。
睨着仇三少爷,他很傲气的说:“不哭了?”
仇三摇摇头,眼眶红彤彤的把嘴巴往里憋了憋。
这时候沈延生又问他:“你哭的什么?”
仇三想了想,指着那一拨小孩儿远去的方向,叽叽咕咕的说:“……他们……他们不带我玩儿。”
沈延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然后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蛋思索片刻,末了对着自家丫鬟说:“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丫鬟怕他回头又欺负人家,不大乐意走,沈延生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似的,立即保证道:“放心,我不欺负他。”
然后转过来对着仇三少爷露出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玩。”说完,他把怀里的皮球朝地上一扔,抬起手指了指一路滚出去的皮球,又指了指仇三,说,“先把球给我去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