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作过一阵曼璐的陆轻萍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了,左不过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几个字罢了。顾家这几个孩子,哪怕是曼璐,在顾父活着的时候也是娇养着长大的。等顾父过世,曼帧挑起了家中的大梁,作了舞女负担家计,家里的生活水准并没有因此而下降,反而有所上升。
现在顾家,白米饭是吃不起了,饭桌上基本上都是粗粮,小米饭已经是难得的好饭了;荤素搭配的炒菜更是不见踪影,用来下饭的多是咸菜和酱,偶尔有个清水炒白菜,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生活水准下降了不只是一点半点,这种贫寒的生活,让以前一直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顾家人怎么习惯的了?何况他们被曼璐养的好逸恶劳,本来就不是安贫乐道的性子,遇上生活条件比自家好的冷家,又怎么会不巴上来?
果然被冷清秋说中了,顾家除了曼帧加班,不回来吃中午饭,还有顾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还想在冷太太这个晚辈面前留点脸面,以腿脚不好的理由不肯过来之外,其余的人都以找顾太太为由,跑了过来,留在冷家吃了午饭。虽然顾老太太没来,但是冷太太等顾太太他们在自家吃完饭,将给顾老太太留下的饭菜让他们带了回去。
顾太太打着饱嗝,毫不推辞的拎着满满的一篮子饭菜,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晚上,曼帧回家,看顾太太弯着腰,正在院子作厨房的棚子里忙活,随口问道:“妈,今天晚上吃什么?”
顾太太直起腰,喜滋滋的说道:“我买了几斤面,今天中午从你舅妈那里拿过来的排骨还剩不少,用那个下面,我们吃排骨面。”
“排骨面?”曼帧疑惑的重复了一句,叹了口气,问道:“妈,小五小六是不是又跑到舅妈家吃饭去了?我不是说了不许他们去嘛,他们怎么还去?而且他们自己吃还不够,怎么还把东西拿回来?这像什么话,妈,你怎么不管管他们,就这么任由他们丢脸?”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顾太太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家都是实在亲戚,你舅妈家生活富裕,我听小五小六说,每顿饭除了肉就是鱼,丰盛的很,哪里会在乎小五小六吃的那么一点?他们随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小五小六吃的了。”
“还有,这个排骨也不是小五小六拿回来的,是我们一家今天在你舅妈家吃饭,你奶奶身体不舒服,没有去,你舅妈让我带回来给你奶奶吃,你奶奶中午吃剩下的。”顾太太向曼帧解释这排骨不是他们去向冷家要的,而是冷家送的。
“你们今天中午都去了舅妈家吃饭?”曼帧一听就恼了,“妈,你在干什么,家里我昨天买回来的米和菜不是还有呢吗,你干嘛带着伟民他们到舅妈家吃饭?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这么一家子人全去人家吃,丢不丢脸呀?”
“还有,人家生活富裕是人家的事,人家凭什么手指缝漏一点给我们?虽然我们和冷家是亲戚,但是舅舅已经不在了,而且舅妈又没有工作,就这么带着清秋过日子,孤女寡母的,也不容易,我们怎么好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去占便宜?”曼帧试着耐心的和顾太太讲道理,“就因为大家是亲戚,所以才要好好相处,亲戚往来,本来讲究个有来有往,像我们这样一味的去占人便宜,招致人家厌烦了,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没得到最后,连亲戚都做不成!”
“咣当!”听了曼帧的话,顾太太不悦的摔了饭勺,嚷嚷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说的是什么话,好像我怎么爱占人家便宜似的,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还不是被你给逼得!”
跟着数落起曼帧来。“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说是打三份工,每天累死累活的,但是才赚几个钱,要不是有我和你奶奶,以及伟民他们几个在外面赚钱补贴,家里连饭都吃不饱!每天我都是省了又省,算了又算,就这,钱都不够花。你要是厉害,你要是有能耐,能赚回大钱来,我还至于这么厚着脸皮,赖在人家蹭吃蹭喝吗?你自己说说看,家里已经多长时间没见荤腥了?还有,你看看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的衣裳,还是你大姐在的时候做的呢,……你整日就会说我们,嫌我们丢人。好呀,我们不给你丢人,只要你有能耐,能赚大钱回来,不说让我们过上以前的日子,只要吃喝不愁,我们绝不给你丢脸!”
“妈——”听到顾太太后面的话,曼帧气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发出声音。这是什么逻辑,合着他们之所以赖到冷家吃喝,还是她的不是了!曼帧气道:“家里的日子是不比从前,但是怎么就吃不上穿不上了?难道我让你们饿着肚子了不成?”
顾太太伸手从厨房里拿过粮袋,从里面抓出一把高粱米给曼帧看,说:“是,你是让我们吃饱饭了,但是吃的是什么?这高粱米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旧时候,喂牲口都不用它,嫌它不贴膘。而且这米这么硬,每次煮它都需要好长时间,不然吃着扎嘴,可是煮时间长了,当煤球不要钱吗?我们几个大的还无所谓,但是你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小五小六年纪还小,肠胃受不了,他们天天吃这个怎么行?”“所以只能老着脸皮,赖在你舅妈家吃饭了。
“妈你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整个大上海穷人多了,连这个吃不上的还有呢,没道理别人家受得了,我们家就受不了,我们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曼帧不为所动,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我们家穷了,但是穷也要穷的有骨气,别让人瞧不起。妈,我最后告诉你一声,别让我们家的人老去打扰舅妈一家。如果小五小六再去,那就别上学了。也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利用放学时间去给人擦皮鞋了,反正不用上学,一整天都干这个,赚的钱都是他们的。不是想吃好的嘛,好呀,他们能挣来多少,就吃多少!”
“那怎么行!”听曼帧这么一说,顾太太立刻尖叫着反对,“他们才多大,不念书怎么行?而且他们整日里给人擦皮鞋,能赚多少钱?家里虽然难,但是也不缺他们赚的那点钱,何况他们这么小就开始给人擦皮鞋,等长大了之后能有什么出息?”
曼帧冷笑一声,说道:“出息?给人擦皮鞋没出息,嫌弃自家饭菜不好吃,每天厚着脸皮到亲戚家吃饭的人还想有什么出息?既然这样,还不如去给人擦皮鞋呢,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都能赚点钱回来,至少能稍微补贴一下家里。”
“不行!”顾太太坚决反对,她才不要小五小六去整日给人擦皮鞋呢,若非不得已,她连他们利用放学时间去给人擦皮鞋都不愿意。顾家那么大点的小院子,曼帧和顾太太的争执,屋里的小五小六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扒着门缝,神情紧张地看着外面,盼着顾太太赢得胜利,他们可不想辍学去给人天天擦皮鞋。
“行不行你说的不算,”曼帧冷冷的说道:“如果他们不按照我说的作,那么我就不给他们出学费,到时我看交不起学费的他们,还怎么去上学。”
顾太太一听,如同被掐着脖子的鸭子,发不出声音。顾家现在收入的大头是曼帧,她摆摊子,卖糖水的那点钱,不过是稍微贴补一下家里的生活,给几个孩子交学费那是远远不够的。
不等顾太太说出话来,得到伟民和杰民指点的小五小六从屋里跑了出来,表明态度:“二姐,二姐,你别生气,别不给我们交学费,我们听你的,我们不去舅妈家吃饭了,我们要上学。”虽然冷家的饭菜比自家的可口,但是经历了曼璐离开,顾家生活水准急速骤降之后的小五小六也不像以前那么不懂事了,而且又有伟民和杰民指点,他们知道,读书对他们更重要,所以立刻就做出了有利的选择。
小五小六从屋里跑出来后,屋门打开,曼帧看了站在屋里的伟民和杰民一眼,说道:“不止是小五小六,伟民和杰民你们俩也给我听好了,今后我们家和舅妈家,就是正常的亲戚来往,你们不得随意去打扰人家,并在人家吃饭,不然,你们上学的学费就不用想了。”曼帧对他俩发出和小五小六一模一样的威胁。
面对曼帧的威胁,伟民和杰民赶忙站好,乖乖的答应,不敢有半点异议。曼帧见此满意的点点头,也不理会一旁脸色气得发青的顾太太,径自回屋了。几个小的,面面相觑,也跟在曼帧后面进了屋。
至此,顾家在冷家蹭饭的日子终止,起初,冷家这边对此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对这一情况倒是喜闻乐见。陆轻萍倒是猜出几分,觉得应该曼帧采取什么措施了,毕竟,比起顾家其他人来说,除了在曼璐的事情上有些不妥当之外,曼帧还算是个明白人,是个知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曼帧其实是个很有决断的女子,书中她被曼璐和母亲联手设计失身给祝鸿才,她生下孩子后,远走他乡,再也没和顾家联系,由此可见一斑。
☆、第34章
结束一节美术课,陆轻萍拿着画具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干涸的嗓子,拿着一旁的报纸随手翻阅起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财经版的新闻上,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
盯着上面的新闻看了半晌,陆轻萍摸了摸她今天拎的手袋,里面装着的是她本来想要下班后存到花旗银行的一笔款子,她抬头对对面正在染指甲油的密斯脱唐说:“密斯脱唐,你去过证券交易所吗?”
“好好的你怎么提起证券交易所来了?”密斯脱唐甩了一下她刚烫好的头发,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你是要买公债还是股票,或者你想炒白银、黄金还是外汇?”
“要是买公债和股票的话,如果没有确切的内部消息的话,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密斯脱唐皱着她修得细细的眉,向陆轻萍讲述她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话。“现在时局不稳,我爸爸说,因受时局影响,公债买卖已开始疲软,工商业也呆滞不振,所以现在不管是作公债,还是买股票,别看报纸上吹得天花乱坠,其实赚的人少,赔得人多,贸贸然的进去,一不小心就会赔个底朝天。”
将染好的指甲放到眼前细细观看,密斯脱唐对着刚染出来的指甲吹了一口气,又道:“至于炒白银、黄金和外汇,资本少的根本玩不起来,我爸爸说弄那个就是一场豪赌,所以指望着小打小闹,是折腾不出什么来的。”你根本没那个资本去玩这个。
陆轻萍笑笑不语,她这个时候进证券市场,可不是为了捞一笔就走,而是为了以后考虑。在欠冷太太的钱还钱可期之后,陆轻萍就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政府发行的法币随着物价飞涨,已经开始贬值,而且会随着战争,越发的不值钱。知悉华夏历史的她,知道不远的将来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国家的大半领土都将被东洋鬼子占领,上海也将落入他们的手里。
陆轻萍不知道在这个战乱纷飞的时代,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但是她将竭力保证自己活着,不仅好好的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很好。陆轻萍目前的收入来源,一是来自于她开的店铺,二是她在圣玛利亚女中的薪水。目前来看,她的收入很稳定,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但是一旦东洋鬼子打过来,那个时候又是个什么情况,不好说。
知道自己身处在华夏历史上最糟糕、最黑暗的一个时代,陆轻萍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假如,她的店铺被关闭,又没了工作,那个时候,她要靠什么生活?靠积蓄,坐吃山空,又能靠多久?战乱的时候,国家的经济秩序崩溃,物价是飞涨的最厉害的,何况,抗日战争之后还有内战,家里就算有座金山恐怕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消耗,所以陆轻萍迫切的希望能找到个稳定而不受战乱影响的收入渠道。
只是陆轻萍冥思苦想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个念头先暂时放到一边。谁知今天翻报纸,财经版的股票交易信息里面汇丰银行几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来自后世的陆轻萍,怎么会不知道汇丰银行呢?
是,陆轻萍对这个时代的企业营运情况不是清楚,而且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挺过战乱。但是在这个时代创办,经过大浪淘沙,历经百年依然屹立不倒,并在陆轻萍来的那个时代依旧正常营运的公司不是没有,而且在现代,这些公司大多已经是世界知名企业,在各自的行业里顶尖,处于龙头地位。
对这些公司的名字陆轻萍虽然不说都记得,但是还是略知一二的,有这个记忆作指引,陆轻萍的投资怎么也亏不了钱,反而以后哪怕只是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也有钱收。当然,陆轻萍不会将实情告诉密斯脱唐,她笑道:“我能有多大资本和胆子去玩那个,不过是因为我曾经听人说,证劵交易所是个能让人一夜天堂,一夜地狱的地方,所以心中好奇,想去见识见识。怎么样,你有兴趣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陆轻萍笑着引诱着密斯脱唐,第一次去证券交易所,她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有点不敢,所以想把密斯脱唐叫上,让她和她一起去,谁让密斯脱唐的身份比较有威慑力呢。
密斯脱唐听陆轻萍这么一说,勾起了好奇心,指甲也不染了,说:“好呀,那我们就去看看?我也想看看,那里有什么魔力,勾得我嫂子将私房钱都投进去不说,而且为了它,可以不睡美容觉,不去逛街,不去打牌,吃不香,睡不好的,……迥于平时。”
作为实业大亨的女儿,密斯脱唐的父亲是作实业的,很看不上像股票、公债这种投机生意,但是她的哥哥嫂子们很热衷这个,不过家里面都知道老爷子不喜欢这个,所以密斯脱唐虽然会在家里偶尔听上这么一耳朵,但是没人会在密斯脱唐面前特意说起这个话题,更是不可能带她一起进场,免得被老爷子训斥,说他们带坏了妹妹。
陆轻萍和密斯脱唐来到四川路爱多利亚路上的上海证券交易所,这是一所三层的洋楼,大门口装修的非常气派。进去之后,里面的喧嚣与热闹让人有了一种到菜市场的感觉。一楼这里是个巨大的厅堂,通向二楼的楼梯位于东西两侧,蜿蜒而上。正对着大门方向是如同银行柜台一般的玻璃窗口,两面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黑板,上面写着一些证券信息。西装革履的股票经纪不时接打电话,并来往于柜台,虽然乍看起来喧杂,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觉这里面忙中有乱,乱中有序。
密斯脱唐和陆轻萍正好奇的四处打量,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打完电话,刚给客户报完价喘口气的功夫,看到了她俩,立刻连跑带颠的跑到她们跟前,笑容满面,带着十万分惊喜的说道:“哟,唐小姐?我还当看错人了呢,没想到真是唐小姐!”跟着笑道:“唐小姐怎么会来交易所?有什么事,直接打个电话给我就是了,何必唐小姐亲自跑这一趟呢?”
密斯脱唐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叫不出名字,她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想了好半天才恍然说道:“啊,是你呀!我记得你,你是那个王老板,我哥哥嫂子手里的股票和公债的都是由你经手办理的,今年过年的时候你还来我家拜过年。”
“唐小姐好记性,我虽到府上去了几趟,但是只是在拜年的时候见过唐小姐一面,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唐小姐还记得我,王某不胜荣幸,不胜荣幸。”王经济似乎没看到斯密斯唐认了半天才把他认出来的事,笑眯眯的奉承着,旋即又说道:“什么王老板?我算哪门子老板?只是吃这碗饭吃久了,所以蒙大家抬举,称呼我一声‘老板’,其实哪里当得起。唐小姐可别笑话我了,直接喊我‘老王’或者‘王经济’好了。”
密斯脱唐从善如流,直接喊起了对方“王经济”。被密斯脱唐这么不客气的称呼的王经济没有半点不满,笑眯眯的说道:“唐小姐,今天来交易所是想作哪方面投资?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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