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仲安你看看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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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点敲过六下时,春凤这段时间便例常要去给周咸宁送饭。她绕过几处回廊,走向周公馆角落,到了周咸宁偏僻的房前。

她敲了敲门。

“二小姐?”

“……稍等。”

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可想而知,那天的争吵很激烈。底下的人已经传开了,并以讹传讹地生出了几个新版本。

不一会,周咸宁便裹着素绒袍子打开了门,脸色苍白无血色,更显得沉郁阴翳。她垂眉接过食案,低声道了谢。

“二小姐,老爷他……”春凤四下瞧了瞧,俯到她耳边,“说是冬初那批货出了点岔子,方才出了省,可能要连着一月有余都回不来了……”

周咸宁微微挑了挑眉,眼眸微不可闻地闪了闪,轻轻开口:

“今天的事?”

春凤点了点头,悄悄补充了几句,“老爷临走了大太太还为你求了情……我瞧着老爷似乎也没那么气了,估计他回来以后这事便消了,也不禁足了。”

周咸宁听闻眨了眨眼睛,垂眸不语。

“二小姐,您别怪我多嘴……”春风左想右想还是怯怯开口,“说实话,这大太太对您还是可以的,面子上不说,背地却也真心为您操劳了几码子事……”

春风暗暗观察着她的表情,感觉自己多余却真心的劝说并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周咸宁的表情还是那样阴霾无波,并无变化,甚至对那称呼更透露出几份嫌弃厌恶。正当她以为自己多少要挨几句时,却没有听到周咸宁的叱骂。

“好春凤,”周咸宁转身领着她挪步进屋,将食案摆好,倚在桌旁,让她打开自己的妆奁,“随便挑一个,拿去使吧。谢谢你。”

春凤挑了一个印着洋文的花盒子,听周咸宁说是头油之后,唯唯收下,欢喜地塞进了怀里。随后点头痛快应了她几句话,便乐得走了。

周咸宁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位所谓的新晋大太太会纡尊降贵光临她的陋居。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她当时正趴在床上要死不活地吃力翻书,听见了门外传来的稍微有些耳熟的声音。等反应过来是谁,书本已经滑掉到了地上。

“母、母亲?”她显然对这个称呼还十分不习惯,叫得很别扭。

“……是我,”犹带着一股淡淡檀香味的声音传来,暗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异样,“我能……”她听见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依旧用那平静无波的贤顺声调问,“你能把门打开吗……咸宁?”

在他说这话时,她已经拖着腿蹭到了门口,朦胧一瞧,门外影影绰绰只有他一个人影。她手搭在门框上,指腹反复摩挲着木质的纹路。

“母亲,有什么事吗?现在已经掌灯了,您一个人前来,有何贵干?”她故意将某几个字咬得很重。

对面果然停滞了几秒,似乎加重了什么琐琐碎碎的声音,她隔着一层窗纸听不真切,只听见他的声音飞快地掠过,随后便是抵在门上的指尖被推开,一声轴承和木材摩擦的咿呀声响起。

她被迫倒退了几步,不仅是因为门扇,正是因为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冷静的温热气息,正包裹着浓重到几乎让她闭气的信息素涌入她的房间。

接着是颤颤巍巍地匆忙关门声,在门缝咬合的一瞬间,那芍药般矜持的身影靠在门上轻轻吐息,极力地压抑着喘息的频率,还试图平息着原始的冲动,抬起头对她端起往常那一般得体从容却克制疏离的笑容,却成了一朵枝头携露强撑雍容的败落花蕊。

残花败柳。

这毫不意外的嘲讽明晃晃映照在他眼睛里,可他逐渐染上暖色的眸子再装不进去其它。

“咸宁……”

她知道了。

“母亲,你……”她察言观色,“是……那段时间到了,对吗?”

许祯闭上眼,任命般咬住了唇瓣,轻轻点了点头,努力缓和着呼吸,克制着胸口起伏。任凭她或批判或诧异或嘲讽或失措的目光投射穿刺于他逐渐发热滚烫的身上。礼义廉耻已然可有可无,钉在耻辱柱上也未尝不可。若是论浸猪笼的排次,他早就应该被投进绥灵江里奉养鱼虫,在脸上胸脯上刻上红字。

周咸宁注意到他腿侧的发白指尖正绞着衣摆上的流苏穗子,表面上虽是一副端庄平静的样子,可是内里不知已经燃烧到什么程度了,以至于快要把理智烧尽,来找自己的继女灭火了。

一片烟尘。她可以闻到。

空气中还隐约蒸腾出含露芍药香,伴着几丝檀香,逐渐钻入她的鼻腔,勾得她心痒痒。

她怔愣住,连腿上臂上传来的隐痛都变得悠远朦胧。她似乎能闻到近如咫尺的他脖颈所蔓延扩散出的香氛,那是一种源自于基因里的勾连牵扯与向往渴望,唤醒引诱她的味蕾,滋润挑逗她的犁鼻器。她悄悄咽了下口水,涎液都变得甘甜。

她曾闻到过很多坤泽的味道,中国人,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可这一个,却好像是最能让她着迷的。

“为什么不用药?”周咸宁淡淡问。

“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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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这几个字从他嘴缝里挤出来,很是吃力的样子。

周咸宁挑眉。这个老东西,肯定是因为抑制剂有副作用,影响他本就不活跃的半死劣质精子生孩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才这么下这种反人性的命令。瞧瞧其他体面的人家,且不说是大户,家中也都是配备着不同规格的药,虽有品次之分,也不会让人这样强忍着。

“他不在时,你怎么处理,现在就怎么处理。”周咸宁垂目端起了茶碗,杯面平静。

“咸宁……”像是忍耐不住,一丝喘息从靠着门框的许祯喉咙里溢出。

他还是那样轻言细语地在她耳边几近于恳求着,只是语句中穿插的突兀抽气和细碎喘息让她心知肚明他已经强撑不了多久了。她愈发玩味地用碗盖画圈研磨着杯沿,响起的磨砂质地轻盈而又沙哑的摩擦声将他的衣摆下窸窸窣窣的动静遮盖住,又像是故意垂钓着浮标,在水面拨弄出涟漪,震荡挑逗着他饥渴的感官之鱼。

“去找别人吧。”周咸宁面不改色放下茶碗,垂下眸子继续翻书。

他气息明显慌了一拍,一时情急,竟胡乱抓住了她的衣袖。这无视礼法纲常的行为让她也颇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不过转念一想,他都敢单刀赴鸳鸯会共行巫山云雨了,还怎会挂碍这些个可有可无的规矩?

可她还是要等一等。

见她不表态,他团簇着一股温暖香风款款凑上来,夹杂着汗水氤氲。

“咸宁……”他平日里从未有正视过她的那双深潭般冷清的眸子此时正映着她的面容,潭下暗涌着不可言说的情愫,是背地里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霉败烂土,也是午夜梦回时充血躁动独自厮磨的逾界因子。

“不,仲安……”听闻他改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错愕地望向他,便被他抓起了手攥在怀里,平日里幽凉的肌肤此时如同火滚,脏器隔着胸腔的擂动震得她手背顿感烧灼酥麻。

“你看看我,仲安,你看看我。”

他的声音带上了祈求,屈起腿俯下身子,好似这般仰视如宠物乐于被玩弄的角度便能取悦到她。乾元都是这样的。

见她无动于衷,望着她的眼睛里好似蔓延上了另一种色彩,他眼神变得悲戚。

“你……可以答应我。”

他说话言语轻轻的,好似一阵春初秋末穿堂风。话语尾音的沙哑总带些猫儿般的勾勾爪爪,在她心上抓挠,挠心挠肝,肝胆相见,见微知着,着有成效……

“当真?”她嘴角终于仰起弧度。

他闭上眼,似颓丧似失落地点点头,强撑着如释重负般的完美笑容,带着破罐破摔又好像是迫不及待的温度。

这么想要堕落吗?

“很好。劳烦母亲大人上榻一聚。”

她心软了,那活硬了。有心理上的原因,也许也有生理上的原因。

现在,她倒应不应该像是个动情的坤泽一样呢?

做爱的过程对于周咸宁来说如鱼得水:解开衣襟,褪下外衫,木质纹路摸起来却像是玳瑁质感的扣子易结不宜解,月牙色蝉白纱旗袍响起索索沙沙的声音和他褐色衣摆交缠混合,像两尾鱼。保存完好地享用,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完好送回周老爷那里。隐蔽的恶意,暗中蔓延的仇恨,已经结了一层厚厚青苔,甚至生发了霉斑。他不知道自己新过门的夫人心甘情愿地正被他从来鄙夷恼视的女儿颠上颠下、翻来覆去地玩弄,发出在他床上都不曾发出过的咿呀吟哦之声;他不知道,自己洋洋得意得到的冰清玉洁的男人,早已是被她玩弄到骨枯肉糜汁水横流的表子。她暗自勾唇。她露出自己最锋利的牙齿,将成心撞到狼窝的柔弱坤泽狠狠噬在口中磨,直至整个软脂温玉般的身子从毛细血管里迸发出一种诡秘蜿蜒的酡红……

发情期的激素胜过任何琼浆玉露,能让这位夫人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任凭自己摆布。

这算是报复吗?

“仲安?”突然的声音让她猛然回过神,“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顿了顿,声音酸涩又沙哑,凝身像是在听着座钟钟摆嘀嗒的响声,“该怎么折磨你。”

“嗯?”他鲜有兴味地稍稍仰起眉梢,声音依旧如春水潺潺,“能同我讲讲吗?”

谁知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却猛地摇了摇头,接着自顾自地垂眸解开身侧旗袍的盘扣。随即低头用力咬住许祯的唇,开始大口吮吸。

她不想了。

周咸宁恢复了神志再看他,总感觉刚才作出那种决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她怎么会答应下来的呢?她怎么能答应下来呢?

直到她望进了许祯那两湾幽深的眸子。

哦,她也渐渐后知后觉地终于晓得了。

那眼尾是不偏不倚的弧度,恰到好处的柔媚清雅,恰如其分的正室风姿。清涟中的菡萏太过柔软,还需一些筋骨的冷硬;扶桑太热烈,盖不住这么锥心彻骨的清冽;芍药,柔而不软,清而不寒,秀而不媚,刚刚好。若是还活着的周咸清,出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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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该是这副模样。秋水寒星,只该让自家乾元心里软得发酸,只想抱在怀里好好疼一疼。

只是周咸清不会依赖别人给她的怀抱,她只会告诉周咸宁,靶子要瞄准,鼓点要踩准,酒杯要端稳,香烟要夹稳。她也不会哭。反倒像个乾元。

她轻轻松开他,看着身下压抑着喘息的坤泽,心下比对着什么。

他越发洇红的眼角眉梢徒增几份令周咸宁心颤的胆怯。她想要靠近,却怕自己的体温让周咸清再次消弭在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记忆中,再不济,是融化在这还残存着微薄姊姊茉莉味道的拔步床上。

身体替她先做了主。

她太熟稔了,甚至变成了例行公事,但她保持着前所未有的虔诚与敬畏。像是在开拓着原来觊觎眈眈却不曾染指过的领地?

不,不对,明明是朝拜着心心念念魂牵梦绕午夜梦回的圣地。

“呃,仲、仲安!”他压低了声音一呼,谁知那整齐衣冠下面的长衫缎袍早已经被蜜液浸湿,只等旁人来采撷。她的指尖全无力道,只是轻轻一拂,便已经有一股股温热花液涌出,黏腻地贴在他胯上小腹上,勾勒出美妙圆润的线条来,引人遐想,诱人品尝,勾人咀嚼。

“不至于此,不至于……”她一边随口应着安抚过度反应的坤泽,又一边使坏地故意用指尖抠挠起来,在花瓣外部不快不慢地打转摩挲,能感受到掌下花蕊是在怎样地收缩颤抖,随着她的动作而阵阵战栗,继续吐出又一波花液来。

“嗯……只、只要嗯哼……”他不得已屏住气,才得以发声喘息,尽力保持着仪态,声音早已变了调,“只要你尽兴……”

说罢,还吃力地挺起纤细腰肢,将那待人抚慰的敏感柔软之处往她手里送了一下。但整个过程做得非常生疏笨拙,越过了心里的坎儿,却没有掌握相应的技巧,正如对诗答句要派兵遣将平仄韵调一样。

她颇为意外。很乖,很顺从,很有作为一个玩物的觉悟和修养。

“簪缨仕族,书香门写得极好,虽然文笔稚嫩,但是角度新奇,插科打诨,颇有意趣,还在首府日报上发表了,署的是她姐姐给她起的笔名。他将那几期报刊抱回了家里,每次一读便不由得会心一笑。在那时起,他就颇为关注她口中的这个二妹妹,后面还收集了所有发表了她文章的杂志专栏。什么样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是因为她是周咸清言传身教一手带大的孩子吗?可跟她大姐的文风却大相径庭。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听到孟澈一通无稽言语是有多么无奈好笑又失语。他并没有把周咸清说的什么说媒婚嫁之事放在心上;只是想到那人的文采,若是能见一面,也是满足了好奇心,所以隐隐约约也有些期待。他心里想,估摸着年纪,应该也与他相差不了两三岁。

可他没想到竟然会差这么多。

那时候的周咸宁抱着一摞英文词典和原文着作气喘吁吁靠在门口时正是午时一刻。她小脸透红,后面远远地追着校警。暖冬的阳光倾洒下来,和她吐出的气雾舞动交织渗透,在她脸上投射下宛若丝绸水波般流动光圈,像是蒙着一层柔纱;脸颊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闪着碎金的光,眼珠却是更亮。

“周孟澈是哪个?有人找!”课室骤然安静。她目光沉静,声音沉沉脆脆的,带着明显的川北口音。她身处坤泽的学堂,周围一众坤泽都在好奇围观,她却丝毫不在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绷着脸,嘴里小声骂骂咧咧,“个锤子,遭瘟的保安吃错药,不让我进来,我讲了好半天……”

声音虽小,但在此刻安静中也显得清晰。也许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周围人都哄堂大笑,也有一些人面色僵硬异样,红着脸继续做自己的事。许祯微微侧目过去,眼神一定,观察着她,手上把玩着笔帽。

小姑娘左顾右盼之时立马发现了姐姐,眼神忽闪一亮,下意识闭上了嘴,便飞也似地蹿过来。绒线围巾飘着,鱼骨辫子摇着,翘起嘴角,笑得很乖。

谁知往常冠以好脾气的周咸清皮笑肉不笑地扭住她的耳朵,咬牙切齿,“你在说啥子?你在说啥子?羞羞!这些话是你能讲的吗?”

随后在一堂人目瞪口呆之下将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书本的周咸宁拖了出去。

许祯随即也跟着出了课室。

她姐姐的话,她都会听。

“去。”周咸清低头细呷了口茶,下达了命令。

在受令者意料之中。周咸宁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非常自觉地出去跪着,动作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以后在外面,不管对任何人,说话都要斯文守礼,不要一副没有家教的样子。尤其是在坤泽面前,要规规矩矩。晓不晓得?”

“晓得了,姐姐。”

他顺便从图书馆还完书之后,顺道路过糕饼铺子,顺便想起下午可以做零嘴,便顺便买了几盒。福锦记的,有咸口有甜口也有咸甜口,每个招牌口味都提了一份。

他提着一摞纸包回到宿舍时,外边的周咸宁还没有回来。虽说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插嘴,可是礼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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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还是要到位的,于是,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轻轻来了一句:

“她在外边冷,别冻着了。”

“呵!她?”周咸清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往外遥遥一指,“听见外面乒乓乒乓声音没有?人家正跪着耍掼炮咧!”

许祯微微一怔,怪不得一路走过来总听见有人在玩火炮,还以为是谁家小孩在耍,原来是她。那响声顿时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刺耳嘈杂惹人心烦了。

“好了,我出去买点东西,毓如,劳烦你帮我看一下她。你就说是我让你把她看到起,她很听话的。”

毕竟还只是个需要人照看的孩子。许祯点点头。

周咸清走后,他不放心,便走出屋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看在和孟澈的情谊上,他也得照看好她。

正式见到他第一眼,她是这样的。

小姑娘缓缓偏过身子,辫子耷拉出稳坐钓鱼台的风度,背着手凝视他不作声,半晌,沉沉开口:

“你也是被轰出来的?”

颇有些如级主任成熟老练探水摸鱼般的语气。

他没想到见面第一句是这种话。坤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她表情总算是有了些许变化,不可置信地睃着他:

“被我姐?”

他颔首摇摇头。

她蹙眉思索片刻,感觉不太对头,直到听到他说是被老师,才释然点了点头。

“你、您是……我姐好友?”又补充了请问两个字。

见他点头,她明显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柔和起来,像是遇见了同党,并对同伙人展露出深厚的关怀支持与革命情谊。

“犯了什么事?被赶出来了?”

面前的坤泽男子不回答,便也只当他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她幽幽叹息一声,两只手从身后窸窸窣窣捯着什么,忽地朝他伸出右手,手心里明晃晃放着一盒印花掼炮。

她这种娃儿被轰出来不稀奇,可是像他这么大的大人都能被轰出来,未免太难堪,她都替他感到不好意思。像是看他可怜,实在看不过眼,才出于同情和义气对他施舍出这么最后一盒小炮仗。

“来嘛,”她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眸子中甚至还有几分不忍和悲天悯人的仁慈,表情淡淡的,“一起耍。”

为了让他尽量不感到尴尬,给他打发时间,便以爆竹酬姊姊好友。

看对方似乎没听见,还在怔愣着,她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为了表现得礼貌亲切,她有些表情怪异又生硬地拧巴出两个字。

“……哥哥。”

哥哥……

可谁又能知道,那时还在叫自己哥哥的小姑娘,几年后却在床上一边干着自己一边叫妈妈呢。

周咸清出去了不久,许祯就招呼着把小姑娘领回屋了。他把周咸宁安顿好在桌旁,给她解开了几个纸包的麻绳,展开了油纸,假装是在开封周咸清的点心,让她不要讲礼,随便吃就好。小姑娘吃得不亦乐乎,腮帮子鼓鼓的,一手拿着手帕时时刻刻擦着嘴角,接着点心渣,另一手松松捻着点心,左右开弓,吃几口便擦几下,嘴角上的点心渣便被抹到了鼻子上,成了一只浑然不觉的小花猫,还在一门心思地想让姐姐多给她买些。

许祯便也不再管她了,别过身去,随手抽了一本书看,只不过翻来覆去都在看同一页。

周咸宁到了晚上便要搭着火车回去了,回去之前非要教姊姊给她买下午那样的点心,搞得周咸清不明所以地去给她买了几包,赶紧把她应付走了,心里还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这家好吃。

等送二妹到了车站,回到宿舍后,许祯正坐在桌前,开着暖光台灯做功课。光线在他脸上打出光影,眼皮垂着,眼毛微颤。宿舍还是那样安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人也没来过。

他一手握着钢笔,另一只手在桌斗里攥着那个掼炮小盒子,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烫花印痕。

犹豫再三,他还是冷不丁漫不经心开口:

“孟澈,她多大了?”

“她虚岁十三,刚过完生。”她顿了一下,瞥了一眼他本子上的潦草字迹和垃圾桶里的油纸。

“好好培养,她是个很聪颖的孩子……”也是个很乖的孩子。

他微微抿唇,视线一直盯在桌子上,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声。

“当然,我要尽心尽力培养,没准以后长开了,就入了你的眼了呢,”又是熟悉的嘻嘻哈哈的打趣语气,“毕竟是自己家的人,我还是放心的。”

许祯复又垂下头去不作声,蹙眉握着钢笔不知道又在胡乱画着什么,笔尖在纸上留下点点墨晕;另一只包裹着纸盒的手却不敢发力,将纸盒悄悄放进口袋,抬手颇不自在地拢紧了衣领,就这么一直沉默。

周咸清以为他有了脾气;任她怎么死乞白赖地好言好语道歉,男子都不再抬头。

周家老幺周咸明最近解了封,正乐不可支地重拾街溜子的行当。

她被一帮小妹小弟簇拥着,从街上洋洋洒洒地溜达了一圈。踩了一遍点,将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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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路线复习了一下,讨论出了效率最高的一条。

路上原本车水马龙,好不自在,一见她来,马上变得人影零落,猫狗遁走,老幼规避。人们都道是小花花太岁卷土重来了。平日里,周公馆也只有几个大长辈和姐儿几个压得住她,一旦周老爷稍稍离家,她的跋扈行径便悄然抬头,比复辟帝制还来得快些。

令人欣慰的是,她就像她那位二姐一样,对待自家姐姐还是颇为敬重的。三个姐妹关系都很亲密。周咸明刚一解封,就听闻二姐被老爷子又用鞭子抽

了。急急忙忙出来采买一通,回府归家去探望她,表达一下慰问之情,顺便说一个不情之请。

一众小跟班手上提着徐锦记的烧鹅烤鸡,度春风的香脂玫瑰油,望江楼的杏酥点心,裕福门的一众上等香烟酒品,跟在她屁股后头,从周公馆侧门门首入,拐弯抹角地东拐一下西绕一下,最终到了周咸宁寝室门口。

“二姐?二姐?”大剌剌的声音在门口传来,在清净的院子里显得尤为响亮,惊得燕雀别枝。

周咸宁眯着眼,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二姐?姐啊!”那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响着,“老爷子都走了,你咋还不出来耍?”

周咸明见没人来开门,在台阶上焦躁地点脚尖,屁股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活生生像条身上生了痒疮的蛆。

她正腹诽老爷子又把二姐打成这样,连门都开不了;冷不丁一回头,便见春凤端着早餐向这边走来,眼神一亮,连连朝那丫头招手。

春凤一抬头是她,忙不迭手颤了一下,端着的食案差点不稳,上面的食盒差点滑下来,盒中的粥水都荡出来几滴。

她走到周咸明面前立住,垂着头,从黏着的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如蚊蚋。

“三姐儿好。”

“你这手上端的是什么?给我二姐儿的?”周咸明左看右看,掀开盖子瞅了一眼,见不是她爱吃的,便兴致恹恹地盖了回去,“没海椒,不痛快。”

“二姐儿身上伤刚好,早晨起来还是吃些清淡的比较适口。”春凤头埋得更低了,讪笑道。

“也难为你有心。春凤真是秀外慧中。模样长得乖,没想到还挺体贴我姐。”一面说着一面嬉皮笑脸一面把胯往春凤上身上贴。

“不是!不是!”春凤头摇成了拨浪鼓,脚跟忙不着痕迹地往后错,急声道,“这是夫人吩咐的,不、不是我……”

“啊?为啥子啊?为啥子太太不给我也准备一份啊!偏心!”愤愤不平状。

周咸宁能清楚听到自家幺妹叫嚷起来,叹了口气,正打算爬起来去调和一下,春凤的声音又怯怯响起。

“二姐儿身上有伤嘛,而且刚回来没多久,还忙着操持着准备大姐儿的奠仪道场,也算是替太太尽了一份心,太太这才想让她好好歇息一下。一份早餐,也没什么。”

便听到她声音渐渐弱下来。

“哎,也是啊,春凤啊,你说得对!”周咸明声音又平和下来,“我也就这么一个姐了,可不能让她饿着。”

看来老幺是被春凤哄好了,随即又开始敲门了。

周咸宁被震得头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幽幽叹了口气。她扫了一眼床上,那人早就已经离开了。被单重新换过了,昨夜被单上的凌乱皱褶和液体的痕迹只有她俩知道,没人会发现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比较意外的是,他竟还有力气一大早醒来离开。她是在睡得太熟了,竟然没有发觉枕边人的离开。这种安心熟睡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她指尖抚过崭新被褥。

换了床单。

她嗅了嗅房间里香水的味道。

还喷了香水。

看来是把她梳妆台上的香水拿来欲盖弥彰了。不过还好,季昭和春凤都是中庸。

“你们进来吧,我快收拾好了。”她将睡衣拢紧,遮盖住些许痕迹。

“不用收拾!”周咸明就等着这句话呢,一把推开进入,指使着小跟班们将手上提着的零零总总一堆东西放到屋里,便将他们遣散;扭过头来朝她兴致勃勃道,“姐,你要是实在没睡醒,妹妹陪你睡啊!”

说罢,真就开始脱帽解腰带,做好了奋身一跃钻入自家姐姐被窝的准备。

周咸宁忙地把被子一抖,复又将自己裹住,无可奈何地看了幺妹一眼,随后点头示意春凤将食案放在桌上即可,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春凤朝周咸宁羞赧笑了笑,刚放下食盒,便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往周咸宁床上扑的周咸明。

那老幺被春凤拉下来后,颇为不满控诉地瞪了春凤一眼,便换了一种路数,开始好言好语地引诱周咸宁出门。

“等老头子回来啊,你就没得搞头咯!”

见周咸宁似乎兴致缺缺,老幺便附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

“姐,你不在的这几年里,金玉楼来了一班伶人,身段嗓子都是一顶一的好,要不……咱姐俩儿去瞄一眼?”

周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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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百无聊赖地撑起身子,看着枕边的一根发丝发呆。

周咸明又坐在她床边,跟一张狗皮膏药似的,抱着她的手臂扭来扭去,“去嘛,去嘛,我都好久没去听戏了。”

“我看你是好久没看见美人儿了。”周咸宁被她一晃,回过神来。她抬眼望向春凤,请那丫头稍微等一等。

“是嘞,”周咸明嘿嘿一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姐,你咋知道!”

老幺要是想去自己早就去了,何必要拉着她一同去?周咸宁眼睛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要是没钱了,姐给你。可叫着我去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在屋里闷得慌嘛,所以叫你出去耍耍,透透气呀……”周咸明挠了挠后脑勺,谄媚一笑,见自家姐姐始终笑而不语地望着自己,便撑不

住破功,坦白道,“要是让那吴家小子知道我一个人出去看戏,指定要数落我了!”

“你去看你的戏,他数落你做什么?别扭你没有带他去?”

“哎呀!不是——”

她懒得解释,干脆单刀直入,死乞白赖拖着周咸宁下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姐,走吧,走吧!多看看美人儿,你伤口才能好得快啊!你可不知道,那个角儿端的是大青衣的派头,腔子可透亮了,就连吊嗓子都好听得紧咧!”

“你是不是爬人家墙头了?”

周咸明含含糊糊一笑,不再开腔,只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搞得周咸宁也是拿她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等会等会,我先等我收拾好了,把饭吃了,行不行?”周咸宁不得已点了点头,从床上下来,迟疑地看了春凤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又闭上嘴;一壁

慢条斯理地抚平睡衣褶皱,一壁侧目问幺妹,“早饭吃过没有?”

周咸明岔着腿坐到凳子上,两只脚一直晃悠着,“早就吃过了。姐,我跟你说,望江楼的早餐可好吃了,下次我带你去吃,保准你欢喜。”

周咸宁一笑而过,到衣帽间换上了内衬,穿戴整齐,给了春凤一个眼神,挥手将立于一旁的丫头唤了过来,“来,好春凤,帮我来系一下扣子。”

“叫她做什么,叫我呀!”周咸明一听,兴奋起来了,说着便兴高采烈地作势要拔步往周咸宁处冲,又被姐姐勒令坐了回去。

春凤被周咸宁呼唤,立马点点头,路过周咸明时礼节性地笑了一下,随后快走到衣帽间里。她听见二小姐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沉静沙哑。

“太太他还未起身吗?”

周咸宁见她点头,垂眸顿了片刻,随即便压着声音道:“等我们走了,你招呼着几个人,把我屋里季昭拿来的那些东西,除了烟酒之外的,都给太太送过去。就说是老幺她想尽尽孝心,替老爷子好好照顾母亲。”

春凤懵懵懂懂地点头,还未开口疑问,便见周咸宁把自己朝外推了推,“去吧,服侍太太去吧。他这几天快到日子了,要好生照顾着。多谢。”

周咸宁说罢,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新装丹琪唇膏。

春凤一手攥着唇膏,一手拿着食案,指腹摩挲着唇膏壳子上的纹路。上面写的弯弯曲曲的洋文字样,她也看不懂,只知道二小姐如今从外面闯荡了一圈回来,如今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本来生在这样的家境里,就已经是人中龙凤,再去喝了洋墨水,更是龙凤中的龙凤了。就像大小姐一直期待支持她成为的那样。大小姐在天之灵看见二小姐出落得这般优秀矜贵,也会欣慰感慨吧。

只可惜这个老幺是那种不让人省事的行货。

谁人都知,川府周公馆里,除了某位离家出走自己有主意的老二,就属老幺最顽劣嚣张。论扯皮吹水,可谓是个中翘楚;谈撒泼弄痴,不愧为混世魔王。人人敬而远之,周老爷子得而笞之。

她年纪不大,却爱招花惹草,府里一半的中庸坤泽都与她挨光拿情过,在外面更是风头正盛,一连串风流韵事嗡嗡地就着风吹进街坊四邻捕蝇草般的耳朵里,再从一众人的爽利嘴皮子里加工发酵,渗进周公馆门缝里,直把老爷子气得脸都绿了,勒令把她五花大绑吊在堂前狠狠抽了一个时辰。

可还是死性不改,屡挫,屡犯,屡犯屡挫,屡挫屡犯屡挫。被老爷打得快脱了一层皮,半死不活地在家调养生息了半年。生龙活虎之后,照样天天往窑子里跑,一呆就是半个月。直到被老爷命人将其揪了回来,关了禁闭。

这不,刚一出来,就撺掇着刚归家的老二也出去惹香弄蜜了。

春凤低头仔细着脚下,正准备抬腿跨进上房,便被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惊得一个趔趄。

“回来了?”

她有些慌张地稳了下身型,连忙俯身行礼,微微诧异他此次的主动开腔。她悄然抬眸一瞅,那太太正靠在门首,虚虚扶着腰肢,浅淡的眸子远望着院子里长出墙头去的枝桠,不知在想什么。

他脸色不像之前那样毫无血色了;像是在冷冷的白玉上打了一层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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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暖光,就连瞳仁里都浸透着似有似无的柔润晕色。

可冷玉终究是冷玉。那玉虽是开口在问她,却没有将目光投在她的方向半分。

他就是这样的,哪怕是老爷在,也不一定能完全得到他的青眼相待。不过还好,他常日虽然冷淡不爱搭理人,却并非是一个爱使性子爱苛责下人的主,春凤服侍他倒也松快。

“她怎么样?”

那玉冷不丁又问了一句。微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玉一般的人依旧望着枝头的雀儿,唇瓣似乎没有动过,只有指尖轻轻搭在门框上,指腹贴着木面上下摩挲。

“她醒了,见太太给她准备了早饭,很欢喜。”春凤唯唯回答道。

“那就好。”许祯胸口一股一直压着的气终于缓缓呼了出来,扶着门框的手滑下来,轻轻抚平肘弯的衣褶。

春凤歪着头眨了眨眼,暗中瞧着他。

今天的太太似乎心情不错。

春凤今早天不亮便得到夫人吩咐,在二小姐升帐之后把早餐给她送过去。夫人关爱膝下女儿,和继女的关系竟已然好到了这个地步,她作为下人,自然是开心的。可他刚过门时,明明还和二小姐关系僵硬紧张,可如今一下子涣然冰释,倒令春凤有些措不及防。春凤摸不着头脑,只得当是母女二人想开了吧。

今早上,她还未掌灯,天还大黑,她便听见房里有细微动静。她悄悄爬起来,从珠帘缝隙里悄悄窥视,见他撑着腰向床边踱去。流银辉光下,他一身月白色寝衣不知为何平白添出了那么多褶皱。她刚想下床去问问太太需不需要她伺候,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人家肯定都已经解完手了,还需要她上去讨嫌做什么,遂又倒下去呼哧呼哧地睡着了。

等她起身之后,太太早就如平日里那样,半坐在床头,只不过手上并没有拿着书看,而是轻轻掩着小腹,似乎有些不适,可是指尖轻轻划过小腹上盖着的衾被时,眼角眉梢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餍足。

“太太,您今日身子不爽了吗?”

春凤见那玉人摇摇头,便将信将疑地将灯点上。灯光一打,她才发现这玉人身上不知何时生出了樱桃大小的一点一点的红色斑来。

春凤以为他是害了病,正要去请大夫为他来看看,却被他叫住,回头便见他似乎有些颇不自在地拢进了领口,面色如常地让她把玉露散拿来。

可能是晚上起夜,蚊子太多了吧。春凤暗暗想当然道。没办法,谁让夫人这么细皮嫩肉呢,被蚊子咬了这么多疙瘩。

树上的雀儿在阳光下早已开始嘤咛,不一会,另一只降落在枝上,两雀相互交颈磨蹭了一通,便双双颉颃飞离了梢头。

“她还说什么了吗?”许祯垂下眼来,眼睫很好地掩盖住了一些微妙神色,“她还在生长辈的气吧……毕竟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

春凤猛然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应付了一句,“老爷打她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嘛,”可她如今脑子里纠结着要不要把老幺勾搭她一起去金玉楼的事汇报给他。

而一旁的许祯却陷入沉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绞起了衣摆上的鸦青穗子。

生气吗?会的吧,一定会的。

他身为长辈,竟然如此无耻。

许祯指尖缠紧了穗子,将指肚勒得发白。

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有多么狼狈。

自从她睡着,坤泽就一直没有闭眼。他一直卧在她身旁,静静凝视着她熟睡的模样,托着下巴看到了约莫两三点钟。窗外蓦然响起的一声夜枭鸣叫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就算是多想再待一刻也不得行了。他撑着已经被蹂躏得酸软胀痛的身子给她换了新被褥,再夹着满肚子的精水一步一颤扶着墙回了房间。没有留恋。

路途中,他一直紧缩着花蕊,生怕腹中被她灌满的东西会流出来。于是走得很小心翼翼,也很艰难。一步一颤,每一个动作的变化都引导着胞宫中的液体如浪涌般一潮一潮地拍击在子宫内壁上,引发他内部敏感盆腔微妙而胀痒的快感。这是他从来未有过的感受。

腰好痛,肚子也好酸。他的身体像一张摇摇欲坠的破纸风筝,脑子昏昏沉沉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不,是云端,是前所未有的云端,是她给予给他的极乐的云端。

似乎是害怕她仅剩给自己的那些带着她余温的东西会离开自己,他一边走着,一边托着鼓胀的小腹,回忆着刚才的温存,眼角还残留着几度绯红和泪意。

许祯原本平坦柔软的小腹早已经被撑得微微鼓起,像是怀了二三个月的婴胎般胀大。他想到这里,一时晃了神,鬼使神差地将手掌贴上光滑细腻如玉一般质地的小腹,痴痴地来回轻轻摩挲,企图触碰到本不该有的生命动息。眼神如热蜡融化。

像是有了什么非分之想,许祯低头轻抚着小腹,嘴角竟绽出一抹柔笑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是信息素又让他失魂落魄了吗?以至于失掉了理智?

他知道他在做梦。

他垂下羽睫,夹着腿一步步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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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谧长夜里更显得笨拙蹒跚。

许祯还是能清晰感觉到,那热流正汩汩从自己腹中顺着花道涌出瓣蕊,在他大腿根乃至脚踝蜿蜒出一条条线路水渍,滴滴答答地或渗透或滴落在青石砖上,在沉静的夜里响起清晰诡秘的声音,如重锤一下下擂动着他的耳膜和心瓣的鼓,让他呼吸失措,心跳失衡,两耳滚烫。

他紧紧咬死下唇,一步步跌跌撞撞地朝眼前的上房走。

他后悔吗?后悔什么?

顶多后悔她会不会从此就看轻了他,以为他是个恬不知耻毫无廉耻的贼贱淫夫。

这样一想,他胸口就像是压上了百石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在心中的隐秘私密角落,他却暗暗滋生了一种晦暗不明的满足感和蠢蠢欲动的快意。

为什么?

他没有去深究,也不想去深究,更没必要去深究。一切早已经来不及。

再深究下去,不过是自尝苦果。这种苦果,他早已经独自咀嚼回刍了无数次。他不想再品尝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此夜之后,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她也同自己这般默契的话。

对,无事发生,绝口不提。

回到房间后,下身的亵裤早已黏腻腻地贴在自己腿上,腿根内侧早已糊满了白浊,他将湿哒哒的下裤揭下来,一时凝思,不管有多舍不得,还是叹息着步履艰难地往浴室走,搀扶着洗手台缓缓坐到马桶上,酸软的下肢再也支撑不住,一股酥麻和闷痛顺着脊椎在他的腹腔漾开,再顺着脊柱攀爬上去,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一处。他快要散架的身子颤了几颤,咬着牙关,不禁沙沙哑哑地闷哼一声,像是夜里猫儿悠悠在叫,声音比钟摆子滴答声还要轻。

他的小腹坠坠的发疼。总是是和周老爷,也没有这么强烈过。

胞宫甚至开始微微痉挛,宫内的精液和爱液开始翻江倒海的翻涌着,连带着他内部的淫肉,带给他一种酸胀疼痛却又舒爽不已的快感。

可他好想让她的东西在自己体内多留一会,留一辈子都可以。

按照电影里那种说法,就是“念想”。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如此舍不得呢?

可是,这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许祯将手掌贴上小腹,狠下心来,将掌根往下一按,一大股滚烫腥味的白浊就淅淅沥沥地从他一收一缩的花穴里滴答下来。他的子宫猛地一抽,带起连同肠胃的抽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将身子的筋带一抽,身子便如同口袋一把皱缩起来了,再也无法展开,只能蜷成一团,等待着何时这痉挛能稍稍缓解。

他似乎低低呜咽了一声,吃力又笨拙地屏起呼吸。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今连呼吸给他腹腔引起的动态都会给他带来无比的疼痛和酸麻之感。

他该停一下,让自己的身体缓一缓。

本该如此,于是他曲起腰腹;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始终往下按压起来。鼓囊囊的皮肉随着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下陷出一个一个小坑。滑嫩如膏脂一般的小腹上渐渐他自己留下的斑驳陆离的痕迹。随着他扪按的动作,小腹传来尖锐的钝痛,原本是日后孕育与相爱之人的小生命的地方,却受到了如此粗暴的对待,身体身体力行地控诉着他,他对待着自己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

这样更加加重了胞宫的痉挛抽搐,于是他便就这样一壁蜷缩着身子吸气低吟一壁按压小腹,让自己不要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美梦中。

“呜……”

直至到后面,他动作竟有些没轻没重地胡乱捶按起来了,腹部钝痛的同时还阵阵地抽气,可还是没有任何松懈的念头,铁了心地要一鼓作气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挤按出去。或者将小腹抵在洗手台的外沿,往身前冰凉的瓷体上缓缓用力一压,肚里那些剩余的液体还有丝丝血迹便嘀嘀嗒嗒地顺着玉体流下来了。同时溢出的还有他喉咙里一直压抑许久的一声哽咽。他紧紧捂住了小腹,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腿间淌下一条蜿蜒的猩红;像是望着什么东西的流失逝去,而自己已然无力挽回。撑着他的,只是一口气。

这样做,会生不出孩子了吧?毕竟这么脆弱的地方,不过就是房事一场撞了几下,就几乎要报废坏掉了,这样蛮力按压的话,肯定生不了了。

不过也无所谓。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过头,脸颊绯红过余。余光在镜子边角能微微瞥见那一柄烟枪。他猛然别过头去,第一次眉头蹙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不生也好。

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地板马桶,指尖不经意又抚上了因刚才毫不怜惜的扪按挤压而发胀发红,还随着血管一收一缩跳动的小腹,缓缓合上双眼。

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不会要。

“母亲。”

许祯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抬头,左胸腔的某一器官又抽缩了一下,定睛一看,果然是她,敛眸,微微颔首。

不远处的周家两姊妹正挽着手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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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老幺也起了身,便就伴专程过来给您请安,”周咸宁松开周咸明走上前,动作自然而然地轻轻搀扶住他的手臂,领着他往屋里走,话家常般嘘寒问暖地闲聊,端的一副大孝子模样,“母亲昨晚睡得可好?”

许祯强撑出笑意,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抽出与她隔袖相握的手,与她隔出两步距离,撩起前袍,稳稳坐下,目不斜视,清冽的眸光始终没有投向她。

“春凤,看茶。”

“不了,妈,”周咸明两步并作一步蹿上来,抢过春凤手中递上的茶碗,毕恭毕敬地弓腰奉到许祯手中,笑嘻嘻卖乖道,“我俩得出个门。我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女儿带她出去耍耍散散心,喝个茶就回来。”

“好,”许祯望向周咸明,笑容淡淡,“老爷不在,出去撒撒欢也没什么,不要误了时辰就好。你姐身上还没好利索,你要好好看顾她。”

明明是语重心长,开口却平淡无波,听起来就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又或是面子工事般;只不过是做了身为大太太所应该做的众多分内之事中的一码而已。

老幺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便喜不自胜地搪塞了几句,随即拉着周咸宁的袖子,乐颠颠地往外跑。

一旁静立挺拔的周咸宁在离开之前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了他抬起来的视线。

一时寥寥无声。

喧嚣之后,周公馆上房又重归寂静。

他沉静的目光一直不自觉黏着她的背影愈行愈远,直至她消失在周公馆门首。

还未到晌午的金玉楼,已经过了早茶的场子,人群也零零散散错落在露天敞篷的茶位上。空气中氤氲着茶香饭香瓜果桃仁的醇香,还隐隐约约伴着一股脂粉香。咿咿呀呀的婉转曲艺之声和黄皮二胡的拉弹乐声透过一层雾气沿着层层回廊缠绕着攀爬上去,荡漾在微风里,飘在高高挑起的幌子上,招摇引诱着来客将荷囊中的银钱尽数投到金掌柜的腰包里。

据说金玉楼的老板请教了风水先生,将这位于大街空口的酒楼建成了鸟笼一般的回环形状,中间镂空,光线明朗时便有一束束金光投射在中心的楼眼上,下雨时聚集无根之水于一泓,取“只进不出,广进黄金”之意,构上颇有些形同东南地区的土楼之类,只不过外观看上去棱棱角角,檐翘飞起,俯视图犹如正十六边形的形状,“十而有余,通六纳财”。不仅吸天财,吸地财,更吸外面的人财。

宾客广至,云众星来。论声势名头,川北的任何酒楼茶馆歌舞场都无法与其比拟,于是金玉楼在这一条淮北路上便站稳了脚跟,难逢敌手。

九衢三市,软红香土谓之川府;流光溢彩,锦绸飘摇谓之金玉楼。正是如此解释的。

只不过——

周咸宁漫不经心听着周围茶客的交谈,这金玉楼掌柜的发迹似乎并不单得益于金玉楼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还在于这儿的顶梁柱。

三岁学戏,八岁登台,十三岁开始正式独挑大梁,成了川府炙手可热的名角儿。早期本来是被奔着刀马旦培养的,后来,班子师傅发现,这小子端的竟是大青衣的派头,便顺着他改了戏路了。

青衣难得。身上功夫稳扎稳打得靠从小练功调教出来,腔嗓周正是最基本,气韵合不合适得浑然看天赋,也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最主要的,是得对戏有一番体味感应,才能演出个中滋味的含情眉目来。

这位大青衣名字中也有个玉字。据说金掌柜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留意了他,乍眼一看,相貌正条儿顺,十分合意,又看了他身契上的八字,天生就是旺金命,连连叫好,便断然买下了他,给他取了个响亮艺名。果然,这青衣名声卖座,功夫拿人,场场满堂彩,回回让金掌柜挣得盆满钵满,好不自在。自此,金玉楼便有了一条戏台子上的顶梁柱,也是常驻金粉堆砌亭台楼阁中的精致摇钱树。

人模样貌美,唱腔优美,活灵活现一只腔调婉转、奢姿曼妙的靛颏。不禁有许多达官贵人对他起了心思,动了念头。

据说这位大青衣是个中庸。多少人为其一掷千金,多少人想要与其春宵一度,又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跟掌柜的笼络关系,甚至想要为其赎身,将他娶回家做偏房姨太太。可是这么多年,从他初来乍到金玉楼已然七年有余,以至于这位名角已经到了双十年华,也没见得有哪位中庸或是坤泽有幸能来领他回府,抱得美人归。

这倒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这大青衣留恋戏台,不疯魔不成活,甘愿为戏一生不嫁不娶?可谁都知,这一行干的是青春饭,多亏了前十几年的功夫和那精致脸蛋柔顺身段,这么多年才会一直有金主票友常驻打赏,若是年老色衰,就算唱腔保养得宜,恐怕后半生也难得归宿,更何谈保全自身,不被弃之如履,免于飘蓬伶仃呢?不如趁着青春还在,赶紧找个归宿,寻个下家,何患后世孤苦之虞?可是这位角儿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有一种说法,说是掌柜的故意攥着他的卖身契不撒手,还想在他身上多捞些油水,于是任凭如何也暗中抱着这棵摇钱树不放。不过金大掌柜曾辟过谣,绝无此事,她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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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老板能觅得良配、寻到归宿。

还有一说法是,这位角儿的眼界太高。

对方若是商贾之家,不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显贵,不嫁;对方若是几代翰林的没落贵族,家底还算殷实,但家资没到川府数一数二的地步,也不嫁。

先看家世,再看个人。长得不够合眼缘,不嫁眼缘是个很玄妙的东西,照他的话说“太美的会招花惹草,太丑的有碍观瞻”,所以很难评;性格不对头“太老实的不够火候,太狡黠的油嘴滑舌,太木讷的缺乏情趣,太风趣的不切实际”出自其语录,也不嫁。

而且,这位角儿明明作为一名中庸,良人也明明可心仪坤泽,可人家偏偏公开声明了,他就好乾元这一口,中庸的话,除非条件非常出挑,勉勉强强也还可以,但就是不能是坤泽。不知是天性本就如此,还是只是为了随风尚跟时髦搞外国性别歧视的那一套,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结果显然,川府不知有多少世家名门待字怀春中的坤泽小姐少爷们深知无望、暗自神伤,在闺阁中哭红了眼睛,在长夜中浸透了枕巾,咬着牙,跺着脚,死去活来地低低哭嚎一声“馨棠误我”,让多少少男少女哭碎了萌动心肝。

后来,这位当事名伶曾公开发表声明,表示:自己的人生大事自己负责,对他是如此,对旁人也是如此。而且,他对其他人并不负有任何直接责任。

不过各家中正捏着把汗的长辈们倒是松了口气。自家坤泽后人总不会像是电影里那种桥段一般,偷偷被这戏子拐跑,做出一些个私会私奔私定终身之类离经叛道的事来,传出去败坏门风了,倒是可喜可贺。

虽说他名头大名气响,可戏子终究是不入眼的下九流。徒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徒有丰厚钱财又有什么用?传出去照样是让人瞧不起。说到底,他也只不过就是个下层害癔症的幻想对象,上层无趣时的解闷玩意儿罢了,谁家父母愿意将正经孩子委身于他呢。

就算是那些乾元,也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其一生一世一双人地踏踏实实过日子,无非是古往今来救风尘的优良传统和坤泽气概阳刚之气使然,将解救其于水火之中作为身为乾元的首要任务和历史使命,从而前仆后继、奋不顾身,说到内里因由缘故,其实都心知肚明。

然而救美之人浪如潮涌。可是众多嘉宾们一到沙滩上,便遗憾离场,求欢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只因这中庸名角儿的最后一个条件,即是以正房身份过门,其余身份,如姨太太偏房之类,便敬谢不敏了。

这一条将多少人拒之门外,毕竟倘若真的遂了他的心意,传出去并不光彩。将他娶回家定然连立他为正室的念头都没有,顶多是炫耀。接了个当红粉头回府填房定然会被人高看一眼,觉得这乾元不仅挨光拿情上猎艳的本事有一手,身世家当也是深藏不漏的;可若真要是明媒正娶,那可就真会被人嘲讽揶揄成稀奇傻子了。

这些乾元不仅是懂得拈花弄柳的花花太岁,更会精打细算,权衡利弊,知道他是想找一个既能给他名给他分又能给他利的长期饭票,必然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买卖。

有许多求而不得的富绅显贵见自己终究是抱不得美人归,便偃旗息鼓;有些人开始倒冷水泼脏水,有些人则吃不到葡萄骂葡萄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看热闹的,看笑话的,都在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于是,下半身馋着他的身子,上半身心中却拎得门儿清,冷嘲他区区表子也想攀龙附凤衔金枝上天梯。

装什么清高自持,到头来不过还是被哪位权贵裹回家暖床生孩子。

再说了。论单说生孩子,与其娶个闻不到信息素、缺乏情趣的中庸,还不如娶个好摆弄好生养好管教的坤泽回家呢。哪个性价比更高,那个乾元不知道。

于是,一浪乾元接过一浪的接力棒,也没人能将他接回家。

不过,光是看戏听曲儿的话,他的赫赫名声反倒因为这桩招婚之事而更加显噪。这不,有不少票友看客都是久闻此伶之名,不远千里迢迢从邻省赶车驱马来到川北的,企图一睹其绝代风采。

可就目前来说,坐在最远处西北角落的某个女人却似乎对听戏兴味寥寥,也对什么角儿啊美人啊的意趣索然。

现在天色还早,那背时的老幺就非得扯着她出来……

周咸宁本想吃完早餐再美美睡个回笼觉,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这小妮子揪出来了。美其名曰散心,可这厮一把她带进金玉楼,就籍口方便,把她扔在前堂里不管了,她只得一人,被迫得闲,被迫饮茶,被迫得闲饮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灌了一壶又一壶,直至一束金光从顶楼投射下来,一片暖洋洋的碎金洒在她微微蓬起的发梢上,还有打起瞌睡的似眯非眯要睁未睁的眼睑上。

自从她步入这黄金笼一般的地方的那一刻起,她其实除了犯困,就是浑身的不自在。

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可走之前也得跟季昭说一声才是。她倒要看看这小妮子是不是掉进坑里了。

“小二,结账。”

就在不远处,一位身姿窈窕的女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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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柜台之后,染着蔻丹的指甲捏着一柄紫纹绣金白团扇,忽闪忽闪地打着旋儿。那扇面将她下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毒辣的上挑眸子,洒下来的金光浸透了扇面,被过滤出了铜臭精明,明晃晃投映在她眸子上。

自从这个女子被周家老三硬拉着步入金玉楼的那一刻起,金鸿宇如箭镞般锐利毒辣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将她纳入关注视角之内。

多年来与名流权贵打交道的阅历让她嗅觉异常敏锐,立刻就感觉这个女人并非常人。她私下一问周三,果然,是周家刚远过重洋回来不久的二小姐。

见周咸宁要走,金鸿宇便忙不迭地将身边小姑娘往前一搡,低声叱道:

“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去!”

那小二只是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中庸,在川北待久了,也算见识过不少世面,平日里在楼中干活,也见惯了各式各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被老板指使着上前去接待这样一位派头不凡的小姐,还是有些畏怯,她只得脸红着走上去,唯唯怯怯地为周咸宁结账,始终不敢抬眼看她,耳朵全红了。

“好,”周咸宁将钱给她,目光瞟了一眼四周,又转回她身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小姑娘,你知道厕所在哪个方向吗?”

小二垂着头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周咸宁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走去,没走几步,便感觉自己被轻声叫住,她回过神一瞧,才发现自己把手帕落在茶座上了,小姑娘正双手朝她捧着,依旧一副垂着脑袋的模样。

“谢谢你,”周咸宁轻笑了一声,眼神变得柔和,也双手接过,“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一听,似乎将头埋得更低了,耳朵尖红得要滴血,“阿乐。”

“我叫周咸宁,”周咸宁自钱包里掏出一把零钱,塞到她手里,“你先去忙吧,我得去找个人。”

“周小姐,您要找谁?我可以帮您。”

可周咸宁笑着摇摇头,朝她摆摆手,便转身往后台走。阿乐痴痴地望着她,直至她身影没过门房。

小侍应慢慢踱步回掌柜身旁。小姑娘借由走回来这个空档,转过头又往周二方向多瞟了几眼,耳朵也灵敏地听见了掌柜的低语。

“呀……”软软靠在柜台旁的金鸿宇上下打量着远处的周咸宁,暗中咋舌,“这样标志的人,我这辈子还真是头回见。”

阿乐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接着低低惊叫着“呀”了一声,捂住了被女人用扇柄敲了个栗暴的头。

“还看什么看。”

阿乐有些不忿,揉着头,小声抱怨:“老板,您不也是盯了好久吗,还不许我们这些下人看几眼了……”

金鸿宇听她话里明显的抱怨,冷笑着一手拧住她的耳朵,红色指尖绽成了一朵凤仙花。

“人家是你该肖想的吗?刚来就吃里扒外,没定力的小妮子!让你去,指不定哪天就投怀送抱跟着人家跑了,”阿乐一边说好话求饶,一边被她拎向门口,却被她打发道,“先去给我把帖子送出去,完了回来再叫那位爷别吊嗓子了。哼,吊什么嗓子,快来钓凯子呀。”

她语气中带着明晃晃成竹在胸的恶趣味。

“不过,就算我没提醒,那位爷也应该闻着味儿去了。”说罢,金鸿宇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阿乐知道,掌柜想要看的是玉老板再次落空的笑话,却还想欣赏一下他垂死挣扎。真是满满的嘲讽兴味。

主命难违。她不情愿地往外迈腿,临了时转了个身,眼里想象着刚才楼里周二的背影,脸上带着既欣慕又隐晦的表情,依依不舍地荡出门去。

也许是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周咸宁,这次阿乐的跑腿完成地干脆利落,很快就跑回来了。她一路上都是小跑,也顾不上自己正出于月信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过一间厢房,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脸蛋一下子更红了。

“哎呀,周幺妹儿,你慢些、轻些……”

她捂住脸。周家老三掉倒是没掉到坑里,只不过是醉倒在温柔乡里了。

不过她才不在意,只顾着往后院跑去,期待着能再次遇见那个身影。同时腹诽:同是一个乾元的爹生的,怎么这个老三就偏偏不像她二姐呢?怎么就一个仪表堂堂,一个就流里流气的呢?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生不出一窝。

正一边暗暗思索着,她便望见眼前院子里正有人跟那位爷攀谈。

“玉爷,您今儿没吊嗓子啊?”客人带笑嘻嘻凑过来。

“没,”那人低头理了理长袍上的褶皱,“吊什么吊啊,墙头上一帮托着鸟带着枪的杂毛乌鸦,看了就扫兴,还自己给自己叽里哇啦添堵做什么?”

“您这是在等金乌啊……人家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人家凤凰不也非梧桐不歇,非醴泉不饮嘛……”

阿乐不懂金乌是什么,不懂木头啊泉水啊什么的,更听不懂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她一口气从外面噔噔地跑回来,刚办完跑腿的活计,一时腿软疲累,身上又酸又疼。她也不好插嘴打搅两人对话,便想等着他们交谈之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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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那位爷禀报。可是左等右等,身子实在不爽,甚至还更加坠痛起来。她小手捂着小腹,冷汗直冒,一时顾不上什么,更没想那么多,便下意识靠在了戏箱上,缓缓坐了上去,稍稍松了口气。

可她屁股还没坐热,耳边却响起了马鞭破空之后抽打皮肉的声音,相伴的还有那位爷的怒喝:“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小姑娘先是后背一阵剧痛,随后即是火辣辣的烧灼感。她哭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摔到地上。仰头一看,此时那位爷身边的客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他一人。他一脸怫然作怒,甩着马鞭步步逼近。

阿乐见四周孤立无援,心中更是绝望,刚想爬起来跑走,却发现小腹疼得她完全站不起来,只得哭哭啼啼哀求玉老板大人大量放过自己,只差朝他砰砰磕头了。可是她刚来时,就听见别人私下抱怨说,全楼里就数这位爷的脾气最为古怪了,难伺候到甚至比金掌柜还要更胜几分,若是没有一番坎坷曲折,怕是过不去他这关坎儿。

果然,他冷笑一声,故意将鞭子往石板上狠狠一甩,响起的清脆声响令小姑娘霎时小脸惨白,身体抖如筛糠,抱住手臂,声泪俱下地求饶,泪水砸落到石板上。

可男子从鼻腔里却发出一声嗤笑,丝毫不见心软。他一壁笑着摇头,一壁晃悠着马鞭。而正当他下一鞭子就要落在小侍从身上时,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喝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动作一顿,面露不忿,低声咒骂一句,倒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插足自己管教下人。百无聊赖地无端遥遥一抬眼,在看清那人身影的一刹那,他眸光一闪,手中那根就“啪”的一声落在了戏箱上。

年轻的女乾元身着一套青黑织金钩花盘领旗袍,又披了一件紫苏翠金碎色罩衫。耳朵上戴的是錾黄镶金边的绿松石,大溪地串子,细带小高跟。静静站在那里,神情凝肃,利落挺拔,像是一棵松柏,在接近正午光线下,身上落着金色的箔。

她本是在找周咸明,听见了动静,便循声探了过来。她的目光在他和阿乐身上游移,定睛看清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的身影,连忙大步流星上前,到阿乐身边。阿乐水波朦胧的眸子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呜咽了一声周小姐,便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

“你打她做什么!”阿乐缩在她身后,死死抓着她的旗袍袖口,屏息着抽噎。周咸宁安抚地摸摸她头,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朝她递过去,随即将其挡到身后,抬起头来,蹙眉望向面前这个明明身着素净马褂长衫,气质却分外张扬骄矜的男子。

这男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周咸宁暗暗想着。

可此时,谁曾想,这男子心头正翻起着惊涛骇浪,经年来沉寂的水面迎来了狂风骤雨。

随着她走近,他逐渐看清。他没有想到,背影那样淡漠的人,竟然长着这样一张浓墨重彩的脸。在欣赏回味之际,他整个人身形定住了,久久不能回神,连呼吸都放慢了,周咸宁那快速走近时高跟鞋响起轻轻的响声似乎还回荡在他耳边,也砸在他心上。

他连忙低下头,飞也似地伸手一抄,手忙脚乱地将鞭子被拢回手里,拿在掌中把玩;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悄悄眯着眼斜睨着她,上下打量,那眼神无比玩味。

他换了个腔调,漫不经心道:

“呦,新客?您哪位?”

“在下周咸宁,随舍妹一同来喝茶,”她颔首行礼,尽量保持着礼节,直截了当道,“阿乐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苛责她?”

“周小姐,您是有所不知,”他暗中眼神一闪,表面依旧皮笑肉不笑,懒洋洋地狠狠抻了抻马鞭,那弹韧声音令伏在周咸宁身后的小姑娘身子又抖了抖,“坤泽是不被允许坐戏箱上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可不能坏了规矩。”

他语气明里暗里带着锯齿,只不过齿尖上铺着一层棉花,再加之其声音悦耳柔婉,说话轻声细语,有理有据,并不让人生厌——

“我管教下人,就连东家金老板都从不过问。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更别说旁人有过什么意见了,”他笑吟吟望了一眼躲在周咸宁身后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阿乐?”

——但周咸宁觉得讨厌。

他那声音,像是在逗弄猫狗,也是在暗中嘲讽她多管闲事。

周咸宁不着痕迹地咬住了后牙槽。她经年漂泊在外,耳膜敏锐,自然能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细枝末节处的微妙变化。

一副仗着规矩和那一丁点权利就可以随便欺侮别人的样子……她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只是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甚是讨厌。

她眸子往上一挑,定定盯着他手中的马鞭,下意识将阿乐紧紧护在身后。

又是鞭子。

打在身上很痛,又很难愈合。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小中庸,怎么经受得起这样抽打。

讨厌讨厌真讨厌。

“东西就是给人用的,人怎么用都成。什么时候一个物件还比人重要了?”也许是年少轻狂,她还克制不住真正性情,做到那么圆滑周到。她冷着脸回呛。

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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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显一愣。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觉得她这话像是异端学说。他这种人,嘴上是一定不会吃亏的,容不得他细细思索她话中的头尾道理,正当他反应过来,刚想反唇相讥时,便听见远处一道大喇喇声音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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