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大碗酸汤馄饨,又喝了一角酒,他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以前的老捕快们说过,干了捕快,心就不能软,所以,这些年下来,鲍老六已经把自己的心肠锻炼的又硬又狠。
人进了慎刑司,不到宣判是见不到人的,这是规矩。
不过,有资格进慎刑司的人不太多,至少鲍老六就见了梅成武一个。
今天梁家的粮食酒好像没有掺水,喝了一角,鲍老六就有些晕乎乎的。
踉踉跄跄的往家走的时候,终于还是路过了梅老汉家。
他家的大门上已经挂起了黑色的幛子,地上还有凌乱的纸钱,院子里女人的嚎哭声就跟鬼叫一样,让鲍老六的心很烦。
路过敞开的大门的时候,鲍老六朝里面瞟了一眼,发现梅成武那个四岁的儿子正披着重孝满院子乱跑呢,且笑的嘎嘎的。
“跟梅成武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
鲍老六低着头匆匆的走过梅老汉家,他不想被梅老汉看见,也不想被满院子的人看见。
“就是他抓走了成武,鲍老六,你这个没良心的,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的冰糕,也不能让你饶了成武?”
梅成武那个五大三粗的山东媳妇眼睛很尖,哪怕是在哭泣的时候,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看到了鲍老六之后立刻就哭天抢地的扑过来,像是要生撕了鲍老六。
鲍老六惹不起这个女人,拔腿就跑……
回到家里的时候,被他老爹拉到屋子里关上门,把梅成武的事情彻底的问了一遍之后,老鲍也叹了口气,觉得梅成武死定了。
跟梅成武家不同,鲍老六家可是纯粹的蓝田本地人。
皇上其实是个小心眼,这一点别人不清楚,蓝田县人却是非常清楚的。
皇上刚开始当强盗的时候,就见不得蓝田县有别的强盗,他老人家就开始一家家的清除,把蓝田县的强盗清理的就剩他们一家之后,他又对别的县的强盗下手了。
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这本就是绿林的规矩,可是自从皇上当强盗之后,他杀的强盗比官兵杀的强盗还要多一百倍。
总之,他当了强盗之后,天下就不该有别的强盗。
果然,皇上把全世界的强盗都差不多给弄死了,侥幸没有死的,如今也活的生不如死。
不仅仅是强盗,蓝田县的富户也是如此,昔日声名赫赫的蓝田四镇的四个富户,除过云氏依旧富甲天下之外,其余三家早就没落的不知哪里去了。
因此,梅成武死定了,没有哪一个皇上能容忍别人当街骂他。
为此,皇帝们还制定了一个极为严苛的律法名曰——大不敬!
谓盗大祀神御之物、乘舆服御物曰——大不敬,当斩!
盗及伪造御宝,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曰——大不敬,当斩!
若造御膳,误犯食禁曰——大不敬,当斩。
御幸舟船,误不牢固曰——大不敬,当斩!
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及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曰——大不敬,当斩!
这一次,梅成武触犯的就是最后一条,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及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
鲍老六家当捕快也当了很多年了,他爹鲍老头以前就是蓝田县著名的刑名,对于国朝律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稍微分析了一下梅成武的犯案经过,就知道不管慎刑司怎么判,最轻的处罚结果就是给梅成武留一个全尸。
“爹,你说的这是朱明律法吧?”
鲍老头苦笑一声道:“自古以来出现的律法多了,可是,不管律法怎么改变,唯独这一条自古至今就没变过。”
鲍老六烦躁的道:“死就死了,破烦的很。”
说罢他就去睡觉了。
这一夜,鲍老六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天亮的时候,鲍老六又要上差事,再一次路过梅成武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只剩下梅成武一家人了。
这样冷清是不对的,不过,没有尸体的葬礼也谈不到体面。
鲍老六今天特意挑选了在慎刑司附近巡逻的公务。
别的衙门的大门大多是朱红色的大门,只有慎刑司衙门的大门是黑色的,不仅仅大门是黑色的,就连大门上的门钉也是黑色的。
门环衔在一只黄铜制作的狮子嘴里,看着就凶恶,鲍老六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去拍那个门环,只有一些身着青衣的男女官员从偏门进进出出的。
这些人都很严肃,脸上基本上没有笑容。
而这座偏门,在鲍老六眼中,就是一只张开的猛兽巨口。
偏腿坐在卖凉粉的侯大成家的桌子上,往嘴里丢一颗炒黄豆,没滋没味的嚼着。
侯大成见鲍老六总是盯着慎刑司的大门看,还坐他家的桌子,就没好气的道:“那是慎刑司官衙,怎么不认识了,还是准备抓一个官爷用细铁链子绑了,送去你们捕快房?”
鲍老六瞅瞅侯大成道:“知道昨天送进去的那个死囚吗?”
侯大成一听鲍老六要开长篇了,连忙端来一碗大叶子茶放在鲍老六的身边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