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楠裳这才重新展颜。又和她爹计较:“摆宴去酒楼还是在家里呢?邀请谁人作陪?最好能请到位成校尉的上峰……”
便在此时,崔华予来了。
他此时的状态很奇怪。目光里一时是痛苦愧疚,一时又燃起熊熊豪情。这两种情绪纠缠,让他看起来又是憔悴又是振奋。
虞梅仁皱眉打量他两眼,便把他的心思猜出几分。
“那日我叫你好好想想,想来现在你是想清楚了。”相见落座之后,也不必崔华予说什么,虞梅仁开口便道:“如此便好,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说着便做出端茶送客的架势。
“虞先生都不问问缘由吗?”崔华予道。他的嗓子因上火而嘶哑。
“知晓了又如何,状元公善自保重就是。”虞梅仁面无表情道。
“虞先生、虞先生!”崔华予语气里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你知道我不是那等攀炎附势的人!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晋原十二州准备归附了!”
咋闻此事,便是虞梅仁也不由得一时忘却满腹怒气,眸光一转:“当真?!”
百余年前,统御天下的大魏朝溃然崩塌,烽火乱世之后,傅氏先祖占据东方之地,建国号陈,中部则为李氏所据,建国号彭。略远点的西方,亦有赵氏,建国号卫。
三国交壤的北疆之处,却还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势力。那便是镇守边疆晋原十二州的晋国公府。
这晋国公府并未受陈、彭、卫任何一国的封授,依旧尊奉先魏朝的正统。
晋国公府方氏一脉,甚至还在魏朝之前,便镇守北疆,抵御蛮人。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更兼义胆忠心,爱民如子。故而在民间威名远扬。
好在这晋国公府有铁律,只守境安民,不参与朝中争斗。代代国公又都是有手腕的,魏朝后期,朝政昏庸至那般,晋国公府竟能够丝毫不牵涉其中。
在后来的乱世之中,晋国公府亦不参与诸方混战,安然保全自身实力。毕竟他承担着抵御蛮人的重任,既然不肯介入乱局,诸方势力也乐的不招惹他。
等三国定鼎,晋国公府依然超然世外,不称帝建国,却也不肯归附任何一朝。鉴于他的实力与声望,三国都是想把他纳为己用。这百来年,三国争着抢着的,各种示好礼遇,晋国公府却如一块硬石般,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
说起来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曾经琳琅满目的世家大族,经历一代代马革裹尸、英烈报国,到如今,竟然只余下年方弱冠的一男一女两缕血脉。
其中那位小姐,还是常年病弱的。
而那位年轻的国公,名方锦绣,倒是不堕他祖上威名,前年联合三朝一同发兵,破了蛮人王帐,灭了蛮人单于,将蛮人逐出千里之外。未来的数十上百年,蛮人都不会对北疆形成大的威胁了。
然而屡有传闻,方锦绣在这场大战中,受了蛮人的毒箭,怕是情况不太好。
他若一死,方氏再无人主持大局,可还能屹立不倒?
再往深了说,蛮人之祸已解,晋国公府便失去了保境的作用,三朝怎能放任这么一只不驯劲旅在自己边境晃悠。
晋国公府归顺,也是别无选择之举。
但是到底归顺哪一朝,倒是还可以选择一番的。
而若是能促成此事,此番功绩何异于开疆拓土?必将青史留名千古不朽。
这样的机会,任哪个心怀大志的热血男儿都不会让它失之交臂。
“康王应允我,只要肯尚公主,他便保我成为出使北疆、斡旋此事的正使——驸马虽不可出任官职,但担任使节却无碍……”崔华予痛苦地闭眼。
不过虽痛苦,只一想那不久后的丰功伟绩,却也能舒缓一二。现在他还是平复了些许的。康王刚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瞬间汹涌的热血充斥了他的头脑,他看到了无垠的天地,千万年的时光,无数人的生死......与之相比,对虞楠裳那点小情小爱则微不足道了。
对面的虞梅仁静静地观察着他,眼中神色复杂的很。“好,如此利国利民关乎百代千秋之事,我等自然不能成为状元公的阻碍。”他站起道:“便祝状元公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虞先生!”崔华予急急站起,拦住虞梅仁:“可否,可否让我再见楠姑娘一面?”
虞梅仁只犀利目光看着他,冷笑不语。
“不管虞先生再信不信华予,我对公主,实无半点男女之情,华予此生心悦之人,唯楠姑娘一人。”崔华予在这目光之下,只觉口齿生涩。但他还是要说:“就求先生给华予个机会,让华予跟楠姑娘最后见一面吧!”
“状元公心里清楚,这一面实在无用又多余。”虞梅仁终于又开口了:“状元公有状元公的不得已,我的女儿也自有我心疼,这两下里都是对的,没有人做错,也无可化解。因此便请状元公不要再多事了吧。”
崔华予噗通一下跪倒他身前:“求先生了,成全了华予的这一点执念,让我向楠姑娘道个歉……”
虞梅仁再按捺不住,踢腿一脚狠狠踹他胸口,把他踹飞三步!
不等崔华予爬起来,他又揪了他衣襟,把他提起。“我已经在很努力说服我自己,你没有错,你有苦衷。”虞梅仁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呢?你特么明明知道是平城公主对囡囡下的手!你半字不提!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心悦她!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崔华予惊惧地瞪大了眼睛:“虞先生……”
虞梅仁一拳头把他的话砸了回去。
虞楠裳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她爹已然把状元公揍成了猪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你快住手!”虞楠裳拉住她爹。
“冒犯了。”虞梅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整整衣衫,依然翩翩名士模样:“请状元公自便吧!”
说着拉着他女儿就走。
“爹!”虞楠裳推开她爹,过去扶起崔华予:“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打人?”
她嗔怪地看自己爹一眼:“爹,你快去取化瘀消肿的药膏来。”
然而这次虞梅仁无论如何不肯听她的,他拉起崔华予把他推出门外。
“先生!”崔华予抹着嘴角的血,苦笑道:“恕华予冒昧,还有最后一事请教先生。华予今时今地之处境,换了先生,先生又当如何?先生便就能拒了这机遇吗?”
“不好意思,虞某从不会放任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虞梅仁想也不想便道。随即重重一声关了房门。
崔华予看着虞楠裳的面容被那门扇隔离。
他贪婪地看着。从此以后,再不能见了……明明是那么心悦之的人,明明已经在议亲了,明明自己顶住了那么多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