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淘气,轻飘飘的就揭过了此事。
常山公主依旧眉头紧锁,唇瓣蠕动了一下,仿佛在内心天人交战。
王济终于意识到了屋内的气氛不对,替常山公主开口对卫玠道:“你舅母不善表达,她不是重规矩,只是看不惯你被人戏谑,真的。她要是重规矩,又怎么会嫁给我?”
“……”这么自黑真的好吗,舅舅?
常山公主没说话,只是选择了抽袖离开。不过,她倒是把驸马王济和婢子将离都留给了卫玠。
卫玠能明显感觉到王济有些坐不住,但王济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耐心看着卫玠洗漱,给卫玠念家书,一直陪到了卫玠假装再一次熟睡。
将离随侍在侧,不过她真正做事的时候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动嘴和动眼,负责指挥和监督。
见卫玠再一次沉沉的合上了眼睛,将离就赶忙命阿孙吹灭了蜡烛,全然没管自家驸马是不是还坐在屋内。
被视若无睹的王济,倒也没发脾气,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帷幔边,握着卫玠的小手,轻轻的拍抚着卫玠一起一伏的小胸脯。就这样又等了好一会儿,在二次确认卫玠呼吸正常,额头没有起热后,王济这才悄悄的带着将离退出了卫玠的小院。
不用卫玠开口,拓跋六修就主动跟上了王济,准备为卫玠解开王济今天反常行为的谜底。
王济、将离带着一众仆从回了主院,此时的常山公主已经散开了发,焚起香炉,歪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王济进来后,常山公主也没起身,仅仅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开始询问将离:“小娘睡下了吗?”
“回殿下的话,三郎君已经睡下了,十分安稳,驸马爷照顾的很是妥当。婢子也已经敲打过三郎君身边的几个伺候的人了,以后可不能那么主仆不分,三郎君不介意,那是三郎君心善,我们做下人要知道分寸,不能蹬鼻子上脸。”
常山公主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王济拖下木屐,随性的坐在倚背胡床(马扎)上,撇撇嘴,忍不住吐槽道:“切,承认你就是忍不了别人说小娘一句不是就得了。以为谁不知道呢?当年令淑(王氏)贪玩没写好字,被阿娘罚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护犊子样。”
常山公主精神不济的半躺着,由将离给她手法适中的揉捏着太阳穴解乏,嘴上还不饶人:“我可没有对君姑(婆婆)不敬过。只是令淑当年才多大?小手被打的通红,谁能不心疼?你这个当兄长的是铁石心肠吗?大兄当时多难过啊。”
那年,王济文武双全的大哥王尚还没有因战功获封关内侯,也没有……战死。他还是王家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是洛京子弟的领头羊,君子端方,无人能出其左右。
夏日里,他站在廊腰缦回下,对着一弟一妹既无奈又宠溺。
都说外甥肖舅,卫玠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像的不是王济,而是王尚。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不知道装饰了多少人的梦。
王济和常山公主都有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蛇精病王济恢复的快一点,假装不甚在意,接着常山公主的话道:“那还真是对不起啊,我当时正因为带令淑爬树,被我爹狠抽了板子,趴在床上半死不活呢。”
说起这段往事,王济就更心塞了,谁家娶了娇妻不是对丈夫嘘寒问暖?常山倒好,是嘘寒问暖了,可惜对象不是王济,而是王令淑。不仅如此,大哥王尚还怪王济带坏了妹妹,天知道明明是令淑非要爬树的!
常山给了王济一个分外嫌疑的“哼”:“令淑多大,你多大?你是王三岁吗?不对,小娘三岁都比你稳重。”
“是是是,你家小娘什么多好,但是他更喜欢我,嘿嘿。”王济简直不能更欠揍。
常山公主冷了脸,天生一副不高兴面容的她,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为什么小娘不亲近她呢?果然还是害怕她的眼睛吗?她也不想有眼疾的,但人在宫中,祸从天降。
王济一看常山公主真的生气了,反而又颠颠的凑了上来,从胡床上站起,光着脚就走了过来,把将离赶到一边,亲自给常山公主揉头讨好,还贱兮兮的小声道:“真生我气啦?小娘这不是认生吗?多处几天就好了。早晚他会喜欢你多过我,还不许我多得意几天啊?”
常山公主哭笑不得,她真的是拿王济毫无办法。
“你笑了,笑了就说明没事了。”王济深谙顺杆爬的真理,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常山公主按摩,一边道,“你就别操心小娘了,有那对兄弟在,没问题的。倒是你自己,熬夜照顾了小娘一天一夜,才睡下没多久就又起来了,小心眼睛再疼起来。吃饭的时候你的脸色难看极了,要我说你就不该来,让人送到房里不就得了?”
“小娘爱一家人一起吃饭,令淑的信笺里写的清清楚楚,别告诉你没当回事!”常山公主气鼓鼓道,“我要是缺席会让小娘瞎想的,那孩子最忌心思重,你不知道吗?”
“他能瞎想什么?都是一家人。”王济大大咧咧的,完全不以为意常山公主也懒得和王济说这些,反正说了王济也不懂。她只是又细细把卫玠醒后的表现询问了一番,听着王济学话,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模样。她的唇角是止不住的笑容,嘴上还不断的问,小娘笑起来什么样,皱眉什么样,到了陌生的地方可有害怕?
“你命人几乎把院子里的一切都复制成了他在京城的小院,他还有什么可陌生的?”王济都不知道他该吃谁的醋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能懂孩子害不害怕?”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孩子害怕不害怕?”王济打趣道。他人到中年,自带风流倜傥的buff,唇角坏坏向上的样子,不知道迷到了多少无知少女。
可惜,常山公主看不到,这些对她天然物理免疫。
常山公主只是再一次重申:“这几天都不许再闹小娘了,知道吗?令淑虽然说小娘这次的病和你没关系,只是旅途劳累,但到底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再带着他瞎跑疯玩,呵呵……不对,你最好连话都不要累他多说,将离会替我监督你的。”
王济很是无奈:“你这样算不算压抑孩子爱玩的天性?”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小娘性子文静的很,令淑说小娘平日在家里也是这样,就在屋里玩,从不乱跑让她担心。”常山公主对跳脱的王济有多嫌弃,对安静的卫玠就有多夸赞。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王济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娘子,“那我是不是可以……”
再吃点什么了?
今天的晚饭对于王济来说根本就是惩罚。
“那就是惩罚。”常山公主也没和王济客气。不过说完之后嘛,她的语气和身体还是一起软了下来,道,“念在你表现良好的份儿上,惩罚结束了。去吧,肉糜已经给你煨在炉子上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小娘活的更健康。”
“我懂。”娶了个刀子嘴豆腐心、不善于对亲近之人表达感情的公主,王济也是和她磨合了好多年才渐渐适应了她的画风。
拓跋六修把一切都看进了眼里,觉得正符合了他的猜测。
常山公主对卫玠的态度其实只是在谨遵医嘱,或者准确的说,是在谨遵王氏来信所写的每一个注意事项,生怕稍有差池另卫玠再多遭罪。
常山公主与王氏的交情其实并不是王氏当年主动建立的,而是由常山公主主动。
亦嫂亦母的那种。
王济比王氏大了整整十二岁,常山公主嫁过去的时候,王氏才出生没几年。常山公主自己生不出孩子,又不喜欢丈夫的小妾生的儿子,自然就把一腔的母爱都用在了年幼的嫡亲小姑身上。
也就是说在常山公主心中,卫玠其实不是小姑的儿子,而是孙子。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常山公主不是不在乎卫玠,反而是太在乎了,才会出现如今的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