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客栈。
谷云起没有灭灯。
他也没和齐云寨那行人住同一个客栈。说是追踪,实际上到景陵的路只有那么几条,他只要稍作留意便不会失去踪迹。倒是绣面盗戏做得十足,一路跟得神出鬼没。谷云起要跟的其实是他,好在他也总在齐云寨人前后,“神出鬼没”乃是齐云寨的人没空也没必要去找他出来,谷云起要找到他,却容易得很。
跟了三四天,他对绣面盗那张“绣面”已经非常熟悉,此刻面前正摊开一张硝得又薄又软,几近透明的羊皮,右手笔尖染了文绣所用青黛之色,小心于羊皮上勾画“绣面盗”脸上花纹。
“人皮面具”当然不会真用人皮,谷云起自飞羽阁买了一张硝制好的薄羊皮,本是打算再写密信之用,前几天夜里便将之脱色并鞣制打磨起来。虽算不上完美,贴在面上已十分服帖。加上绣面花纹繁琐复杂,就是齐云寨那群人,估计也记不住绣面盗脸上究竟是什么花纹,短时间内能乱真即可。
黛色勾勒完毕,再加朱红若干,靛蓝少许。颜料干透,他双手将之揭起,覆在面上对镜一观,相差无几,便又揭下,取牛毛细针沿花纹轻轻扎孔。他性情谨严,所好者亦是精细严密的机关消息,是以即使这一张短时使用的面具,也并不草率而成。孔隙扎完,再以染料点入其中,全似文身。
面具制完,天已快亮。他吁了口气,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只觉脑袋隐隐作痛,须得上床去躺一会儿。实际上,他根本睡不着,倒是可能昏眩晕去,片刻间又惊醒过来,疲惫不堪地继续上路。近些日这个身体所应承载的“原来”那个自己记忆渐稀,也没再让他如那次般头痛如裂,仿佛那个才二十来岁的青年已然死去。而他,是他,也不是他。无论如何,现在却只剩下一个他了,并没有空去惋惜一个可能即将懵然无知上当受骗的自己的死亡。
他躺上床,也没有昏晕,只是在脑海里萦纡着乱七八糟的线头:中原、西蜀、江东等几方的盗匪是否也已出发?他们何时得到的青旗?对方也许不止这一路人马,而自己,终究只有一个人……大哥那边接到消息,又能如何防备?自己这次“还魂”,真能改变那满门皆灭的局面吗?倘若改不了,我……
那个局面他无法再想下去,天门若仍只能惨淡收场,那他决然已死在为之抗争的途中,倒是不必去想。
若天门得以保全……无论这希望多么渺茫,他脑海中一掠过这个念头,便感到一种深沉的慰藉。正是这点温柔慰藉令他能够坚持。
他只躺了一忽儿,便倏然坐起,坐回桌前,端正铜镜,打开早已备好的一盒药物。
易容却比绣面盗的面具耗时更多,况且他也不是格外手熟。药物抹上面颊,镜中面目一点点陌生时,谷云起心中亦对原有的自己起了一种疏离之感。
自此,除非已无必要,他不会取下这张面具了。
谷云起将消失,而“绣面盗”,则会更神出鬼没。
第六日,齐云寨“商队”与另一“商队”相遇,结伴而行。
行到中途,另一“商队”察觉有人跟踪,与之交手,绣面大盗被迫现身并以梨花青旗证明身份,对齐云寨一行人不替自己说话明显怨恨。
日暮,城中另有两三“商队”,彼此照面,并未打招呼,分投两家客栈住下。
夜半,一家客栈忽被大群捕快团团围住,声称有绣面大盗踪迹,要彻查客栈。一个商队头领试图行贿,反被铁面无私的捕头擒下,“商队”其他人暴起反抗,一阵交手后尽皆被缚。另两个“商队”按兵不动,倒平安无事。有间客房入住的客人不见了,捕快们认定那就是绣面大盗,转而去盘问店主与伙计那客人形貌模样,画影图形,这事仿佛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出城,跟捕快打过照面的两队“客商”却被数量十倍于己的官兵捕快联合围攻,双方各有死伤,“客商”们却并未逃出,全给下了大牢,等候判刑。
齐云寨两队其实还在他们后面出城,亲眼目睹这一变故,心下惕然,却自然不会也不肯出头——或许他们以有心算无心,足以冲破官兵包围,救出那两行人马,然而暴露在官府眼中的他们也决计无法再赴青旗之约了。为“大局”着想,牺牲两队人马也无可奈何。
直到下午,他们才晓得原来还有一队人马早被关在牢中,心中都有些不祥之感,却又不便宣言于口。
梨花青旗的计划并没有出现过这种纰漏,但也是先前只在小范围内行动,此次范围扩大,参与之人自己不小心露出行藏,自不能算作青旗的失误。
只是那出师不利的预兆和兔死狐悲的感受,却令他们情绪十分低落。
在这种低落的时候,绣面大盗忽然出现,并阴沉地指责齐云寨之人陷害自己,便惹得一众人更为心浮气躁了。
捕快和官兵的出动缘于绣面大盗行踪暴露,齐云寨认为绣面大盗乃害群之马,绣面大盗坚称自己绝无败露行藏,齐云寨对自己诸多不满,就如此刻一般试图找理由杀了自己,是以在城中故意透露自己行踪。
这场
', ' ')('口水仗没有输赢,居中调停的另一队人马实力和威信大于他们双方,最终仍是绣面盗与之分道扬镳,这回倒当真不会再跟着他们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