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说这话的那年,就是万安长公主逢秋就犯头晕的那年。哪里是钦天监算出来的,钦天监也可以让收买而说假话。明家三位公子出京为长公主寻医求药,寻命格有益的人,这是对外说的话。掩护的是三爷明逸在三殿下的授意之下,联络外臣,寻找贤士。
明逸今年也才十四岁,但他聪明早慧,较之两个兄长深得三殿下信任,早早的就参与锄奸之事。
无意中的一次与外省官员接触,明逸知道当年的十大公子之首,宇文天隐名埋姓藏身在小衙门中。他没有就惊动宇文天,而是在返京以后,把这消息告诉三殿下。
经过一年多的衡量,三殿下才相信宇文天在不会投向郭村的那一批人里,明三爷正式出马说服宇文天。
明三爷在这位前名公子面前吃足苦头,他哪里是好打动的人呢?软的不行,硬的他又不怕。明三爷长这么大,这是头一个让他摸不到方向的人。
动之以理,名公子嗤之以鼻:“我弃家之人,大道理与我无关。”
晓之以情,名公子嗤之以鼻:“除去我的家人,谁我也顾不上。”
明三甚至威胁过他的妻,他的女。前名公子当即翻脸变成罗刹转世,怒火汹汹的话可动天地:“若我妻子女儿掉一根发丝,我誓让你长公主府血流成河。不信,你试试!”
明三爷那一回惨遭文天驱逐出城,当时就让他尝一回离挨打不远的滋味。明三爷又不能真的对文天仗势下手,只能掬一捧失败的泪乖乖回京。
是郭村的一年比一年猖狂,让明三爷找到新的说法。
“先生,你虽为小吏,但想来洞察清明。郭村的势力扩张到哪里,我不说,你也有数。你可以再当旁观之人,但生灵涂炭日,即是你妻女受难时。出手,还是不出手?你自己决定。我在本城候你三天,三天后没有回复,这一回又算我白来吧。”
文天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得上你?”明三来以前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一回明三爷姿势高,高深莫测的一笑。
他不作回答,文天沉默后,说了一个好字。
文天的条件只有一个:“护好我的女儿。我女婿明年进京下春闱,我可以不带女儿回京与他定亲,但十数年前的误伤,可借定亲之事解开。误伤我没有抱歉之意,出手在先的不是我,动嘴在先的也不是我。定亲云家也不是为误伤。但既然定亲,我女儿终归要与云家人见面,我要周护她在我保护之内解开,我带她一同进京。我女儿的安危,拜托三爷。”
就这样,文天携妻带女忽然进京。而早在他拒绝多次以后,明三爷的脾性让他惹出来,不得文天不肯罢手。但三殿下却对他早已遗忘。殿下要寻的贤士太多,一个寂寂无名在小衙门里的人,不值得三殿下挂在嘴边儿上。
明三请三殿下往宇文家看的时候,也是兑现承诺。无忧姑娘在哪里,三爷的本人或是他派的人就得在哪里。
也算正式把宇文天介绍给三殿下,三殿下倒还愣上一回才想起来。
此后,凡是文无忧在的地方,明三爷都尽量亲身前往。比如留芳园,比如宇文家的大家宴,比如游春。
他已经想不到他曾说过的话,你宇文家的姑娘不能想我。他现在只着急的是怎么保护好文无忧,让文天继续行事。
郭村已对文天兴趣满满,三殿下也动容。明三爷的一番钉子没有白碰,他没有看错当年的名公子。
凤鸣九霄,声动天地。凤再鸣九霄,依然声动天地。
为了这只鸣凤在麾下,明三爷赔上终身的名声也认为值得。
所以他思虑慎密,又往云家走了一趟。
话头还在明三爷嘴里,他急着把他为文家所做的事情,第一个钟点儿让顾氏尽知。原因无二,文天已得郭村青睐,这是历年来三殿下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给郭公公党羽里安个能动摇他们的奸细。
“宣过圣旨以后,有母亲陪着您和令媛收拾,云家妇人还没有醒神,我先于她们一步出了宇文家,在门外留下两个人跟着她们,严防她们受刺激过重,当街就造谣言。我先于她们到了云家,又早早让人请来顺天府,写下这个具结。云家的老太爷们,也是我一早命人自城外接来。”
明三爷把具结送给顾氏。
顾氏看过感慨,她是由文天口中知道明三爷可以依靠。真的自己也认为,是这具结到手。
有这具结在,云家哪里是退亲,自找麻烦才是。又给无忧出了气,出了一口大恶气。
顾氏拜了下来:“多谢三爷护我女儿,就是我丈夫在家,也不能如这样周全。”
明三爷不敢受礼,侧面走了几步避开,把顾氏扶起。
接来的话由顾氏说,顾氏也得解释一下文天那封留言,还有她当众对郭公公的求恳。
“云家说退亲,我吓懵住。直到说长公主定亲,我对她注目良久。在这里赔个罪,这实实的无礼。但长公主虽一个字没有说,一点儿神情没有改,我已猜到今天的情况凶险。所以拿出那封信吓退太师,所以对郭公公乞求,不过是为我丈夫走时交待。三爷是靠山,但郭公公要迷惑。我若对这门亲事有一点儿欣喜,而不是寻求郭公公帮忙,我丈夫与三爷一年来的苦心也就白费。”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与宇文家依然不和的局面,才让郭村放心的招揽,也会引出重起疑心。
因为文天断宇文永华的案子推敲起来,疑点颇多。
他没有动宇文家的根本,钱几乎没动,一脚,把宇文永华等在春天踢出京。没让他们在夏天、冬天上路,没让他们在狱里一呆数年,一审就是数年,或折磨至死。也是最后的家族情意。
没有动钱,在一定的局势下并不起作用。但不管什么时候,能动用的钱多,总比钱少来的要好。
宇文靖的凄楚,顾氏看在眼里,但一点儿歉意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为宇文家做了能做的举动。太师认为顾氏挑唆十几年,而顾氏从没有反对过。
这一对夫妻不是云祝夫妻,当丈夫的做什么,为什么要和伤害兄长的人之女定亲,云刘氏都不知道。文天做什么事,从来是夫妻商量着来。包括接受明三的招揽,包括云祝的去向。
明三爷对顾氏下了几个礼:“正因为夫人机警,郭村才没有看出破绽。”
他离开的时候,注意到郭村一双狡诈的眼珠子转动只在自己母子身上,没有怀疑顾氏母女的意思。
这也建立在文无忧实在太伤心,她不但不肯对长公主行礼——正伤心呢,听不到太师的好几回提醒。也牵制顾氏只照顾女儿,没有对长公主有任何亲密的言行。
母女都是在伤心难禁中,丝毫没有为定亲到长公主府而动容。
一对伤心的母女,寻求援手而不得的场景。
也因此,明三爷对顾氏提出一个请求:“夫人,这件事情的内幕,还请不要对令媛明说才好。就让她真的以为定亲与我。”
顾氏惊呆住:“不不,三爷,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见我,你今天不见我,我安置好女儿以后,也会想法子要求见你。我来见你,一是解释,二是通声气,我不能再让无忧难过下去,她的父亲要是在家,一定会比女儿还要心疼。我得让无忧知道内幕,知道退亲的事情里有人插手。”
明三爷的神色庄正了一些,嗓音也跟着严肃:“夫人,那我得郑重警告你,你会害了文尚书!”
“郭村能从小太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比一般人狡猾警惕。他若是从令媛面上看出一丝对他的恨意,或是一丝轻松的意思,文尚书可还在他的手里。宇文永华落马,刑部尚书由郭村属意文尚书,但他并不相信文尚书,在尚书身边的官员都由郭村安插。他的用意不难明白,笼络文尚书到手,自然好。不然,加害也方便。夫人,只有令媛正常的伤痛,才能继续迷惑郭村,方便文尚书行事。”
顾氏恼了:“三爷!实告诉你,我的亲家没参与退亲,浩然也不会。但是我们夫妻万万没有想到刘氏是这种大胆的人。此后云祝父子回来,我们夫妻也不会再答应亲事!这实实是推我女儿入火坑之举。但是呢,也不表示为了能打入郭村党羽内部,拿我女儿的眼泪当铺垫!”
她斩钉截铁:“我女儿一定要知道这件事!知道不是浩然不好,也不是她的公公不好,是另外有人插手。但是呢,这也体现出我们夫妻选婿错误。我女儿要在这样的明白之下,化解她的伤痛。浩然没有负她,只是这样的亲家,我们夫妻不再答应!”
“夫人!这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你的旧亲家母为人不好!咱们唯一不和的,就是你要把文尚书回京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劝你不要说,无忧姑娘年方十一岁,我知道她聪明,但她到底还小,还不是稳当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