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
“杀人犯!”“杀人犯!”“吸血鬼!”“吸血鬼!”
正是午休结束的时间,金融街上车辆来来往往,行至深蓝大厦附近时都不由降低了车速,观望几秒。
大楼门前人头攒动,二三十个青年男人手里高举着条幅大声叫骂,被持枪的纽港警察拦在人墙后,还愤愤不平地往前挤。一年365天,300多天里深蓝的投资官都要被人叫“杀人犯”。
午休回来的职员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在公司黑衣安保的护送下穿过抗议的人群,进门刷卡后,还能平静地拢拢头发。
人群背后一辆黑色法拉利驶入飞速车道,猩红的尾灯消失在停车场入口尽头。
地下停车场内寂静无声,车前灯赫然照亮了墙壁,法拉利穿过七拐八拐的通道,停在了总裁专用车位上,车还未熄火,不远处电梯门口,等候已久的白清明立刻迎了上去。
“朱小姐——”
“门口怎么又乱了?”朱砂下车反手甩上了车门,“嘀”一声锁了车,抬头问道,“我最近又杀了谁吗?”
白清明点亮iPad屏幕,其上显示着深蓝正门监控视频。
——夜色中一道瘦削的身影慢慢接近摄像头,来人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看不清脸,手里举着一张写着“杀人犯”三个字的打印纸。然后画面定格,似乎卡住了。屏幕右下角,显示着时间的黄色数字飞快变动,五秒钟之后,男人放下纸,摘掉了鸭舌帽和口罩,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赫然是邵俊。
“安保部门觉得这是节目预告,也是挑衅,”白清明一脸为难,“毕竟您最近……很乖。”
“真遗憾,我马上就要不乖了,”朱砂笑了笑,举步朝电梯走去,“不用理他,让他折腾去。”
白清明小碎步跟在朱砂身后:“要不要给您增加安保措施?”
“不用,他不敢动我,何况我还打算让他当头牌呢?”
“哈?”
电梯飞速向上运行,封闭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便白清明是姐妹的身份,也自动和女老板保持一段距离站到了后方角落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朱砂背部又湿了一片。
二月末的纽港市天气微寒,穿着羊毛大衣也不会出这么多汗吧。白清明心里嘀咕着。
“丝绒会馆关了你知道吧。”
“嗯?”白清明一个激灵回过神。
“我打算接过来,”朱砂回头,似笑非笑地盯着白清明,那笑容中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得女性市场者得天下,丝绒会馆向来是纽港市传说,我要一改从前那种只接受高端客户的定位,让用户下沉,把小狼狗真正送进千家万户,不论是中年主妇、青年社畜,还是处女学生妹,丝绒会馆都能给她们真正的高潮。在严控小鸭子健康的情况下,再磨练技术,保证每一个普通女性都能嫖得安全,嫖得放心。”
“朱……朱小姐……”
“至于我,”朱砂一挑眉梢,“作为老板,就能光明正大地白嫖了。”
白清明后脊梁骨飕飕冒着凉风,直觉不能再谈这个话题,手指滑开iPad屏幕,噼里啪啦地说道:“您今天下午先接受定位注射,三天后如果没有不良反应,啧?”
“怎么了?”
“那个……偕神,把您下午的安排全清空了。”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朱砂迈出电梯,回过头望着白清明,耀眼的天光中,她面容平静,眼底毫无波澜,微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什么事比伺候老板还重要呢。”
经过精英组大办公室,隔着落地玻璃,只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走来走去,精英组几个人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捂着手臂,颇像幼儿园小朋友排队打疫苗。
朱砂遥遥向苦着脸的鹤楚然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顾先生,下午好——”
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着一道挺拔的背影。顾偕靠在椅子里,手上拿着几份文件,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脖颈、肩膀乃至藏在衬衫下的手臂肌肉都紧紧绷起。
这个男人向来只把别人叫进他的办公室,他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听汇报,离开龙椅坐到别人的办公桌前,让朱砂颇有点不适应。
她先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过身来前胸后背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呼吸也有些急促。然后她走到办公桌前把手拎包放下,取出了手机,没有拉上拉链的包包斜着栽倒在桌面上。
“我一会儿要注射定位,您介意我先洗个澡吗?”
顾偕没有抬头,双眼盯着手拎包的拉链发呆,叹息似的吐出了两个字:“去吧。”
朱砂转身进了卫生间。
两位老板的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没人会无事路过,所以这一片区域格外静谧。办公室的玻璃门一关,空气中只剩下了顾偕粗重的喘息声。
他死死捏着手中的文件,怦怦搏动的心脏在胸腔内一下沉过一下。
——这是修改过的股权转让书,如果你觉得一次性拿50%太多,那么第一年给你30%,分十年,最后我70%的财产都归你……
不行。
——如果你想要开放性关系……你和谁交往、和谁上床我都不会阻挡你,丝绒会馆……我帮你修五个、十个,你想要什么样的小狼狗,我帮你去找……
不行。
——在海外以我们名义建立一个基金会,把我80%的财产转移进去,算作我们的共同财产。如果你不想我出现,我绝不打扰你。你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不用瞄着我的脸色过日子。如果……是要安全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
还是不行。
顾偕啪地把文件摔在桌面上,双手托着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般情况下男人挽留心爱的女人,都是给出结婚的承诺,好像主动和女方去见家长就是天大的让步。因为这种关系都是男人不想被婚姻牵绊,女人等到心灰意冷。
可他们不是。
他们在一起是两个不幸的人因缘际会抱在一起寻欢作乐,直到无利可图或者丧失乐趣。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顾偕抬起头,深深吐了一口气。正想让白清明送杯咖啡进来,眼角忽然一瞥,只见朱砂敞开的手拎包里,一盒粉红色的药片掉了出来。
恩重如山·146失踪(下)(4286字)
哗哗——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满是吻痕和牙印的后背,朱砂站在花洒下,双手撑着浴室墙壁,仰起头,任由水流封住她的呼吸。
几个月前,某实验室发明出了续航十年的电池,此项技术还未向社会公开便被国防部封锁了消息。因为深蓝控股的某家科技公司及时将这一技术应用进了反恐设备中,解决了从前植入人体型检测定位仪器的最大难题。
正式和政府打官司夺回这项技术之前,她需要先带着精英组几个人体验一下注射定位。
激素针刚打到第六针,盗汗无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朱砂闭着眼睛攥了一把头发,手心里的发丝只剩不到从前三分之一的量。
不愧是相当于化疗强度的药物。
朱砂关掉花洒,赤裸着身体走到镜子前,掌心一抹,抹掉了镜面上蒙蒙的雾气。
浴室灯光明亮,将这具身体照出白瓷冰冷又坚硬的质感,沿着锁骨曲线闪烁着微渺的细光。
她提起下垂的嘴角,回忆着很久以前的表情管理,做出不同程度的笑,平和、喜悦、开心、狂喜……嘴角弯曲的弧度如教科书般标准,眼底却暗淡无光,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笑起来颇为诡异。
人活着是图什么?朱砂想。
紧接着她又笑了笑自己。
仓廪足而知烦恼。
烦恼都是吃饱了撑的,饿肚子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
她吹干了头发,换上干净的套装,一推开门,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顾偕身前不远处的地板上,透明的小药盒碎成了两半,当中的药片不翼而飞。
朱砂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动,手也仿佛粘在了门板上。
办公室内的空气绷到了最紧,虚空中仿佛无数柄利剑劈开了凝固的气息,碎片似的光影闪动在朱砂的眼底。
顾偕坐在椅子里,半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眉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他一只手扶着座椅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攥成了拳,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连呼吸都很费劲。
少顷,朱砂仰头喘了口气,垂下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流露出解脱般的畅快。她松开手,套间房门“砰”地关上了。那声音不大,在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却仿佛一声巨响的丧钟。
当——
令人心神俱震。
朱砂一步一步走向顾偕,在离他只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顾偕依然垂着头,没有看向朱砂。
午后的天光穿过窗玻璃,映照着他的脖颈和肩膀,血管淡影在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如千万道河流显出剧痛的紫红色。
良久后,他咬着牙缓缓开口说话,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明显的气音,仿佛千万斤重量压在舌尖:
“和我做爱……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朱砂平静道:“是。”
“这十年……你一直……靠吃药……应付我?”
“不,从您结婚开始。”
顾偕抬起头,眼眶通红,急剧喘息。
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正一抽一抽地疼,一颗心脏被捅成了蜂巢,向外弥漫着冰冷和苦涩。
他死死盯着朱砂的眼睛,那目光尖锐得仿佛要刺穿皮囊,破开所有谎言与隐瞒的迷雾,直接与对方的灵魂对视,而后者就这样平静地回望着他。
那双曾经蕴藏着无限爱意的眼眸,此刻平静又坦荡,就像看着一个无法牵动她一丝一毫的陌生人。
顾偕闭上眼,颓然靠进座椅里。
朱砂扭头望向落地窗后的旋转楼梯。
午后工作时间,对面一间间办公室内闪动着忙碌的人影,楼下格子间里的人认真注视着电脑屏幕,没有人察觉到这间办公室里涌动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