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晚第二声“且慢”!
所有人都扭头向说话人望去,威灵仙此时哪里还顾得许多,毫不犹豫一把扯下了盖头的喜帕。
第一眼先看见了孙沛。他仍立在楼下台子上,一身青布衣衫,看去十分朴素儒雅,脸上神情落寞悲悯,威灵仙只瞧了一眼便猜出他绝不是旁人,定是孙沛无疑。
除高台上只剩了孙沛一人外,楼下人多杂乱,一时看不出方才喊“且慢”的人是谁。威灵仙立刻将身子转向右侧,与王喜芳正面相对。
王喜芳也正急着搜寻说话人,并未注意威灵仙已将喜帕取下。
威灵仙这厢一阵反胃:此人更加不会错认,仍是那副脑满肠肥的模样。
“我家主人愿出白银三万两,请留下这位姑娘!”
那声音再度响起。
今番下头连抽冷气的声音都绝了。
到底还是孙杨见过世面,三两下拨开呆鸭也似的一群人挤到那人面前赔笑道:“这位爷面生得很,敢问贵主人是谁?只是,这……交杯酒已喝下了,您来得晚了。况且……”
孙杨犹豫了一刻,终于还是给五千两这数目惊住了,说出一句生平连想也未想过的话:“三万两银子,也……也太……多了些……”
威灵仙这才看见那人:黑衣黑裤,头戴瓜皮小帽,一副管家的打扮,在人群中极不显眼。
那人抬起头看了楼上威灵仙一眼道:“不多,不多。我家主人不是来梳拢的,是要替这位姑娘赎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孙杨手上。
孙杨手拿银票愣怔道:“赎……赎身?”
“正是!”
王喜芳怒道:“我不管你家主人是哪路神仙,只知赏钱已发,鞭响过,交杯酒喝罢,便是赎身,也需过了今晚!”
便在此时,人群忽然左右分开,自门外抬进一乘湖绿色小轿。
轿子抬进室内,并不算奇;天气炎热,轿帘却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算奇;奇的是轿子放下,人人瞧得清楚:轿顶绣着丹凤朝阳,轿顶下头一圈鹅黄丝线缀的流苏“走水儿”。轿子两旁,粉白衣裤发结双鬟,各站着一个伶俐的小丫头……
轿中之人竟是个女子!
孙杨开了十几年妓院,头一回在这里见到女客。周围的议论惊奇声越来越响,孙杨也自纳闷:难道是哪位正室夫人贤良到了家,跑到妓院里来一掷千金替丈夫纳宠?
前头管家模样的男子却不理会,径自穿过人群拾级而上,走向威灵仙与王喜芳。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在王喜芳眼前晃了一晃,立刻收回。
他的动作快极,除王喜芳外,连威灵仙也未看清他手执何物。却见王喜芳脸色大变,迟疑了半日咬牙说道:“我怎知这东西不是你偷来的?”
话是这么说,前头的跋扈气势却已减了大半。四周凡能听见他这句话的人无不更加惊奇,纷纷猜测这一伙人来历。
“这个东西,也有人敢偷?”忽听清脆的女声说话。
是站在轿子左侧的那个小丫头。
“这位胖老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小丫头摇头晃脑说着话,也一步步走上楼梯。
王喜芳愣愣地瞧着她,小丫头走到王喜芳面前,先冲威灵仙甜甜一笑,跟着嫌弃地朝王喜芳撇了撇嘴,将手一摊——威灵仙今番瞧得清爽,掌心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只淡红色荷包——王喜芳一见着荷包,登时便如给蝎子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
小丫头得意地昂起头,将荷包收回。管家在旁说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若有泄露,你便是死期到了。”
王喜芳哆哆嗦嗦道:“不敢不敢不敢,绝不……不敢泄露。”
管家与小丫头对视一眼,管家向楼下走去,小丫头走到威灵仙旁边施了一礼,道:“姑娘请收拾收拾衣物,这便走罢!”语气十分恭谨。
原本乱糟糟的厅堂此时悄无声息,一声咳嗽不闻。那管家经过之处,众人忙不迭让开,似乎给他袍角拂到便有杀身之祸一般。
管家路过孙杨时止步问道:“三万银子可还够么?”
孙杨结结巴巴道:“够,够够够……够!哪里,哪里用得了这许多!”说着双手举过头顶,将薄薄的一张纸奉上,那自是威灵仙的卖身契了。也不知她仓促之间从何处寻来。管家也不理她,只接过薄纸放进袖中,走向轿旁垂手侍立。
这一场变故看得人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威灵仙看看楼下的小轿,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只觉整个人恍如置身梦中。
然而梦也罢醒也罢,祸也罢福也罢,自家半点也做不了主!
谁出钱替自己赎的身,便须跟了谁走。唯一值得庆幸的,眼前这场祸事终是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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