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小丫头乖乖答。
“之间还有谁来过么?”想起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张脸,卫茗不确定地问道。
“梁姑姑在大门口看了一眼,她说今日没刷完的夜壶记在账上,夏天翻倍刷回来。”
“那得多谢梁姑姑成全了。”夜壶复夜壶,夜壶何其多。
她卫茗的人生就在洗刷刷间挥霍了。
不过她这娇贵的病,如果梁姑姑当真要勉强她继续,她也奈何不了,只得忍着。
段璇璇吐吐舌头,“梁姑姑才不敢得罪姐姐呢。茗姐姐你没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梁姑姑脸都绿了呢。”
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卫茗不觉心情也变好了。
小丫头比她小一岁,跟她同期入宫,家中几辈为后宫供奉水果。同身为文宫女,一开始借着对花果的了解,一路升到正七品典苑,掌宫中园圃。却因为笨手笨脚打碎了宫中最不能得罪的叶贵妃想要的花瓶,而被发配到净房洗夜壶。但小丫头本人似乎并不介意,保持着开朗乐观的精神,继续乐此不疲地打碎东西……
梁姑姑颇为头疼,偏偏又是个不能随便处置的文宫女,只好将这个小麻烦跟卫茗这个瘟神分到一组,让她们相杀相克,自生自灭去。
结果两人倒是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在这个没有竞争没有压力的地方,合作得相当好。
“姐姐,毛巾凉了。”段璇璇取开毛巾,将水盆端到她跟前的茶几上,“你泡一泡手吧,会暖和许多的。”
卫茗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头,果然觉得好了许多,伸出素手泡进暖水里,顿时仿佛冰雪消融一般酥麻暖彻肺腑。“璇璇,谢啦。”若不是她在身边,这几年一定熬不过来的。
“我每次打碎东西,也是茗姐姐帮我收拾摊子啊。”段璇璇蹦跳着起身,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一亮,摸出一只小瓶子献宝一般递到卫茗眼前,粉嫩的脸颊烙下一枚梨涡:“对了对了,这个,据说泡完手之后敷在手指关节上,能够缓解疼痛。”
“这是什么?”卫茗接过瓶子,揭开闻了闻,一阵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不禁疑惑道:“从哪里来的?”这等缓解疼痛的膏药,又岂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
“是逢春膏。”小丫头低头绞了绞手指,音若蚊鸣:“罗太医给的……”
“罗太医罗生?”卫茗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她,“他来过?”她一个小小的夜壶宫女,竟然能劳罗太医大驾?!
“唔……”小丫头俏颜羞红,“茗姐姐你倒下之后,人家……很慌嘛,就……就跑去了太医局,然后……然后顺便去瞧了一眼罗太医。”
“结果被逮了个正着?”卫茗顺着话猜道,“然后他问你来意?”这是一般走向,谁没事往太医局跑?
段璇璇果然梗着脖子点了点头,“嗯,他问了,我就说姐姐你病倒了。正好罗太医有空,就说过来瞧瞧。”
卫茗不由得斜了她一眼:“其实你就是为了去看他的吧……”她因为手指疼痛而病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丫头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仿佛被戳破一般,段璇璇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她,“其实……就是顺便的……”
至于到底哪件事才是“顺便”,便不得而知了。
据璇璇自己称,她还是正七品典苑时,曾劳当时还是医官使的罗生瞧过病,之后小丫头偷梁换柱替罗生挖过不少珍贵的种子当药材,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卫茗见她窘迫害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红得发烫的脸皮,调侃:“就那么喜欢他?”璇璇与她相识已久,交谈间常把罗生挂在嘴边,对罗生的情意早已不是秘密。
段璇璇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喜欢!”
卫茗掐了一把小丫头嫩滑的脸颊,“说说看,他有什么好?”
“成熟稳重,待人温柔!”段璇璇几乎是不假思索答出。
“他若对着谁都是这样温柔,有什么好的。”卫茗说着,目光忽的柔了些许,像是陷入了回忆,“倒不如……不如那些爱憎分明的,对谁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偏偏对你上心些。”
“姐姐指太子殿下?”段璇璇好奇。
“我指的叶太医!”卫茗连忙辩解,哭笑不得嚷嚷:“我们在讨论太医好不好,太子殿下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段璇璇摊手:“‘对谁都不放在心上’,就只能让人想起太子殿下了嘛,据说对谁都是一副……”小丫头忽的噤声,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窗外,才压低声道:“都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死人脸,活像谁得罪了他。”
“形容得不能再贴切。”卫茗赞同。
“这些是宫中的姐妹们总结的,我想姐姐既然去……‘见’过太子殿下,应该很了解吧。”段璇璇戳戳自己的梨涡,一双水眸扑闪扑闪,期待地盯着卫茗。
“呃……”卫茗回想那气宇轩昂的少年最后配合她轰她出去时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才道:“你会对一个轰你出去的人有好感么?
“也是。”段璇璇了然点点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想,叶太医都只跟‘爱憎分明’,‘玩世不恭’有联系吧?”“对谁都不放在心上”这点到底是谁总结出来的?太不贴切了!
叶太医身为叶家人,进太医局之后身份显赫,凭着一身医术少年成名,在宫中只为叶贵妃瞧病,算是叶家派给叶贵妃的亲信。但其本人据说相当不好伺候,丝毫没有对待病人的耐心,拧起来时就连嚣张跋扈的叶贵妃也得让其三分,可见此人性格乖张。
“我瞧他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想着大约就是那样的人吧。”内心冷漠所以才能置之不理。“不过……”卫茗垂眸看着自己仍旧有些水肿的手指,浅浅一笑,“当年若不是他,我这双手,可就真废啦。”
“将姐姐治成这样,可见是个庸医呢!”小丫头俏皮地吐吐舌头,拿布擦干她的手,又道:“所以我还是觉得罗太医好……”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罗生可比你大十岁。”卫茗无奈地摇摇头,“而且还是太医呢。”一般宫女,哪能跟太医打上交道?
“所以……”只见段璇璇握起粉拳,“我一定要努力当上御花园的总管!然后瞧病什么的,就可以让罗太医给我瞧!”
卫茗扑哧笑出声:“哪有人没事咒自己生病的?”
只听段璇璇嘟着小嘴喃喃:“否则……就见不到他了嘛……”说着低下头替她上药。
“敢情我病一场,倒是让你有了去见他的理由了?”药膏抹上手指,顿时一股子*感包裹了整个指骨,“不过志向远大,挺好挺好。”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呢……”段璇璇鼓着腮帮子,脸色一黯,一向欢快的音调多了几分平直,“据说净房就像茅坑,跌进来就爬不出去了。”
“哪有的事?”卫茗为她打气,“你姐姐我当年进出净房当家一样。”入宫六年,她也并非就在这一个地方待了六年,只是每一份差事都做不长,到最后都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以至于到了后来,回净房就好像回家一般亲切和理所当然了。
卫茗表示,这一定是一种很高尚的境界。
“说起来,”段璇璇好似注意到了别的事,音调又扬了起来,“我来的时候,茗姐姐就在这里了。一直忘记问,姐姐怎么进来的?”净房里面的差事,比粗活还要低贱,所以鲜少有文宫女到来。她俩的存在,无疑像是奇迹一般,闪闪发光。难为虐宫女如虐菜的主管梁姑姑一时拿她们无法。
“宫里面不能得罪的主子可不止这一位啊。”卫茗苦恼地托着腮,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虽然我到如今也没搞清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