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去,我该回家去,他心想,于是站起来,径直往坤宁宫的方向走,脚步很急。
坤宁宫里,张羡龄正在与尚宫议事。忙忙碌碌一个月,后宫大扫除终于接近尾声。
为了提高宫人的积极性,确保搞卫生的效率,张羡龄将宫女内侍按照居住区域与人数划分,分为东一组、东二组、西一组、西二组……每一组都有负责的区域。
等到了检查之日,女官会按照卫生标准,一组一组的检查,并给予评价。特别好的,是甲等。合格的,是乙等。没达标的,则是丙等。
甲等的有赏,年底赏银会多些。若是丙等,那对不起,年底赏银会少一些。
“讲卫生这事,不是检查过就算了。”张羡龄交代许尚宫,“以后每一旬,都会有一次检查,依然是按咱们商量的规矩来。”
“臣记下了。”
“还有这次大扫除,一定会有特别突出、搞卫生非常仔细的宫人。让大家选出一个,作为卫生模范,给发一支金簪。最突出的小组也要选一个,给发一面锦旗,集体加餐。”张羡龄补充道。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通传,说万岁爷来了。
张羡龄站起来,道:“就这样吧,你回去和其他掌印女官再商量商量,完善一下,先回去吧。”
她从帘下走出去,到殿门边去迎接万岁爷。
还没来得及请安,朱祐樘已经轻轻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
张羡龄一愣,反手拥住他:“怎么了?”
朱祐樘没抬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怀恩没了。”
第47章
怀恩葬在了故乡。
山高路远,凭吊无门,朱祐樘下了一道圣旨,为怀恩修一座祠,名曰“显忠祠”。
为内臣修祠,在本朝历史上着实罕见。上一个成例,还是英庙老爷时的故事,夺门之变,英庙老爷重登大宝,下诏为太监王振建旌忠祠。对此,朝廷内外颇有微词。
这一回给怀恩修显忠祠,一贯长于忠言逆耳的大臣们竟然没说什么闲话,沉默了下来。
显忠祠就这样建起来了,择址、立碑、挂匾。
匾额是朱祐樘御笔,木胎金字,格外显眼。
张羡龄也想为怀恩做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
周姑姑给她出主意:“要不,娘娘让御用的扎彩匠扎一些亭台楼阁、家人肥马,让人焚烧了,也算是尽心了。”
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到了怀恩公公这个岁数,又能叶落归根,其实也是喜丧了。”
周姑姑也有六十来岁,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因此格外感同身受。
张羡龄听周姑姑言语里大有自怜的意思,便轻轻牵住她的手,略微起皱的暗黄皮肤,散布着斑斑点点,是岁月上的妆。
她有些心酸,握了握她的手道:“老太要长命百岁的。”
周姑姑笑起来:“好好好,都听娘娘的。”
张羡龄又问:“老太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想不想出宫去见一见?”
“倒没什么了。”周姑姑摇摇头,“何况,咱们做宫女的,和他们内臣与女官不同,哪里能随意出宫探亲呢?”
“这话怎么说?”
张羡龄追问起宫人的归宿,周姑姑便一五一十的答了。
说起来,女官的境遇比起普通宫女要好上许多。洪武年间的规定,若外有家室者,在宫女服劳五六载,或走或留,悉听尊便。不过永乐之时,规矩又改了,唯有年近五十愿还乡者,方准其出宫。久而久而,只有年老有功之人乞归,方能离宫。
至于宫女,出宫之事难于登天,许多宫女五六岁入宫,老了病了,就挪到安乐堂。倘若不幸死了,就往净乐堂的火塔一推,化作一丝丝黑烟,这一生也就完了。
“那年老的内侍们呢?不是太监这样的,就是普通内侍。”张羡龄又问。
“寻常内侍的话,有一部分和宫女差不多。还有的会积攒一笔钱,在年老的时候出宫。有家人的就投奔家人,他们内侍最爱认干儿子干孙子之类的。若是没家人,他们大约会寻一个寺庙,交了钱,在庙里住下。”
张羡龄听完,眉头紧锁,眼瞳往下看,似乎在想些什么。
周姑姑观张羡龄这幅神情,不经有些担心,依她说,中宫娘娘什么都好,唯有一点,未免太心慈了些。自己方才就不该说这些话的,免得又惹出什么事来。
“都是这么过来的,其实也没什么。”周姑姑将话题带开,“娘娘中午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张羡龄回过神来。
她这几天都没什么心思点膳,周姑姑忽然问她吃什么,张羡龄一时答不上来。
她思考了一下,想起上回去廊下家时的所见,有个宫女将炉子摆在屋门口,在做一种食物,很香。张羡龄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只向周姑姑描述着那食物大致的模样:“宫人是不是有一种吃法,把黍面枣糕用油煎?”
周姑姑点点头:“有的,我这就吩咐膳房,让他们试着做一份。”
坤宁膳房得了吩咐,立刻动起来。
午膳的点心,便多了一道黍子面年糕。
也许是用油煎过的缘故,黍子面年糕表层鼓着大大小小的泡儿,色泽焦黄,还浇了些红糖。咬一口尝尝,年糕劲道,红糖沁甜,里边还有烂烂的枣泥,很美味。